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沈朝

这一次,沈溪知又几乎掏空了府库,他只能不住地向沈朝道歉道:“阿姐经营家业不易。

是我不成器了,总是守不住家财。”

心疼归心疼,但沈朝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挣来的钱本就是给你们用的,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

沈溪知兀自坐在沈朝面前,神情颇为乖巧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此次平叛,朝廷给我们牺牲的将士的家属发放了恩恤银。

但那些伤重的将士能领到的只有军饷,因为留下了终身的残疾无法继续留在军中而被遣退还乡。

他们没有收入,回去了或许也很难有谋生的活计、难以成家。

我就想着私下里偷偷给他们些银两。

还有叛军中牺牲的那些将士,其实也是我们国家的百姓、是我们的将士,只是因为王公贵族间的权力斗争而丢了他们的性命,有不少甚至还是被强征来的。

我们也应该给他们的家属发放‘恩恤银’,让老人得以终余年……”

“你不必同我解释这么多。”沈朝打断了沈溪知的言语道,“我只需要知道我们家溪知做的是为生民立命的好事就对了。”

沈溪知心中有些沉闷的酸涩,他的声音微哑:“谢谢阿姐。”

沈朝取出巾帕倾身向前去动作温柔地拭去沈溪知眼角的泪痕:“还是一国之丞相呢,都多大的人了,还哭什么?”

沈溪知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连忙收敛住情绪笑道:“我只是感叹我有这么个姐姐真是三生有幸。”

沈溪知在人前总是笑着的,那样的笑容极为温柔,加上他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目总能迷惑人心。

沈朝却不喜欢他那样的笑,作为他的家人才知道这笑容里包含了多少的沉重,倒是更喜欢在家人面前喜形于色的沈溪知。

沈朝收回了巾帕,她轻叹一声又郑重其事地道了句:“有你这么个弟弟也是我三生有幸。”

沈溪知终于由心地笑了,他好奇道:“阿姐是不是应该把姐夫带给我瞧瞧?”

“整日里操心国事,这点小事我本来不打算让你知道的。就数你敏锐。”沈朝打趣了一句,随后又朗声喊了句,“沈尧。”

随后一个身着暗色劲装的男子跳入窗内,先是瞧了沈朝一眼,便又恭敬地行礼道了声:“老爷,姑奶奶。”

形容俊朗却难掩岁月的痕迹,是爹娘送给沈朝的暗卫,所以并不以草木为名。

沈溪知打量了男子许久,倒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他神色复杂地看向沈朝,不由得询问道:“阿姐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其实连沈朝自己也难以想象她会喜欢上沈尧,毕竟这人老实又无趣。

相较于沈溪知身边的那些暗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溪知身边的沈兰尚且偶尔会同沈溪知打趣一二。

而沈尧全然将自身放在了奴仆的位置上,而将她沈朝放在了主子的位置上,哪怕是如今也仍旧是将自身的位置放得极低,不是喊姑奶奶就是主子,十分恪守的礼节,偶尔的一句阿朝也是她命令对方喊的。

沈尧总觉得配不上,认为她有更好的选择,即便被逼得坦白了心意也接受了彼此的关系,也总给她留着退路,不欲让外人知道二人的关系损害了她的名声。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走进了沈朝的心里,许是因为他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许是因为他数次的舍命相救,许是因为年复一年恪守礼节下又情不自禁的逾矩,这些都是理由,但也都不是。

沈朝缓缓解释道:“他守在我身边几十年了,他的生命里就只有保护我这么一件事。

我耽误了他的一生,以身相许也不为过吧。

最主要的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沈朝拉开身边的凳子拍了拍:“阿尧,过来坐。”

见沈尧不为所动,沈朝又生出了些无奈来:“溪知,你快别吓他了。

你这么个家主杵在这,他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沈溪知觉得莫名,他只得开口道,“姐夫快些坐吧,不然阿姐可就要怪罪我了。”

沈尧这才坐了下来,恭敬地道了声:“谢老爷,谢姑奶奶。”

那微红的耳廓和紧绷的身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沈溪知忽然就有些明白沈朝会喜欢上这么个姐夫的理由了,他亲自给沈尧倒了盏茶,沈尧便更加惶惑不安了起来。

沈溪知心知这样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自然不是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他只能转头去同沈朝说话:“阿姐,你应该知道沈尧这类的暗卫是没有身份和户籍的,而且他的年纪也不小了……”

话音未落,沈尧手中的茶盏竟应声迸裂了,茶水和瓷片落了一地。

沈朝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取了烫伤膏来为沈尧上药。

沈尧垂眸沉默不语,而沈溪知总觉着他若是反对这桩姻缘,沈尧会做出些什么来,也是此刻他才感觉到了这位姐夫的感情,就像是冰山下的火种,被压抑了不知多少年月,而总有一日坚冰融化将成燎原之势。

沈溪知神色自若,继续道:“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可以帮忙解决姐夫的身份问题。

难道你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又成何体统?

三媒六聘总该有,婚礼也该有。

只是不知道姐夫肯不肯入赘了?

毕竟我沈家人丁稀少,偌大的一个家业我实在是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打理,只能自私地将阿姐留在家中。”

沈尧也不上药了,他慌乱地起身跪倒在了沈溪知面前:“属下不敢肖想姑奶奶,只要能跟在姑奶奶身边伺候姑奶奶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沈溪知只能跟着蹲下身来,他言语温柔而耐心道:“只是这样就够了吗?不妨问问你的心。

若有一日,沈暮晚再嫁与旁人,你当真愿意?

机会只有这一次,你到底想不想抓住?

是做我姐夫,还是做沈家的奴仆?”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连彼此的气息声都那样的清晰。

沈溪知耐心地等待着沈尧的答案,许久过后终于听见了答案。

沈尧姿态卑微却言语坚定道:“属下不愿意。”

他一无所有,有的只是这条命,这颗心,又坚定地重复了一句:“我不愿意,我喜欢沈暮晚,我想娶她,想拥有她。

但我也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我却想抓住这个机会。

老爷,我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身份地位,更不会诗词歌赋……”

“你没有的,阿姐有,我有。”沈溪知起身,恨铁不成钢地斥了句,“日久见人心,你不必向我承诺什么。

阿姐等了你太久了,身份的事我会帮你们解决,你们俩还是快些商量商量成婚事宜吧。”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沈溪知自觉地退出了房间,而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这一对爱侣了。

“还不起来吗?阿尧?”沈朝倒是有些感谢沈溪知来这么一出,“过来坐下,继续上药。”

沈尧依言坐在了沈朝身侧的位置上,他伸出被烫伤的那只手由沈朝上着药,垂着眸子神色未明。

从窗外闯入的浮光折射在屋内,浅金色的光芒温暖又交织着一丝暧昧。

半晌沈尧突然说了句:“主子,方才是属下逾矩了。”

“你不要跟我说你现在后悔了。”沈朝替沈尧上过了药后,将药瓶搁在了桌上,她微微倾身,那涂了蔻丹的纤长指节掐上沈尧的下颚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着。

沈尧的神色难掩慌乱:“不是的,主子。”

沈朝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怕沈尧又重新缩回那个壳子里,在这之前也未曾想过沈尧会敢同沈溪知说出那样一番话。

四目相触,彼此的气息交错着,仿佛再近一些就要亲上了:“阿尧,难不成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也要唤我主子?

然后我叫你动的时候你就动,我叫你停的时候你就停?”

沈尧的耳根因为沈朝的言语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真心实意道:“若主子想的话就可以。”

沈朝险先被气笑了,她松了手起身在沈尧的额间落下一吻。

时间在此刻凝滞,那点柔软的湿润在这一瞬间透过肌肤钻入骨髓,一路漫延到了四肢百骸,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将出来。

沈尧的瞳孔放大,唇角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继而愣愣地看向沈朝,哑声道:“主子,这样不合礼法。”

“快滚。”沈朝无奈地斥了句,“孤男寡女的更不合礼法。”

“是。”沈尧应声,转眼间便蹿出了屋子,他就在坐在房顶守着沈朝。

沈朝总说他沉闷古板,可他已经是所有暗卫里最大胆的了。他们的身份甚至连家仆也比不上,家仆可以娶妻生子,可暗卫的这一生只为主子而活。

又哪有“工具”敢肖想主子的,这不是活腻了吗?

沈尧初见沈朝的时候一十七岁,彼时沈朝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是家中的小姐,他是被那时的老爷夫人千挑万选来保护沈朝的,除他以外还有三人。

夫人将沈朝牵到他们的面前告诉他们:以后这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她。

天高云淡,那是一个秋日,午后的微风舒适,阳光也甚为和煦,沈朝乖巧地牵着夫人的手,有些羞怯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从那天起,就决定了沈尧一生的命运。

沈尧从记事起便是在暗卫营中,那地方没有情感,培养出来的只是主子手中一柄称手的工具。

而他所有的情感,都来源于沈朝。

到沈朝身边的第二年,那日正值他守夜,沈朝并未安眠,而是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坐在廊下出神,似是在观星,那双澄澈漂亮的眼中却流出一行清泪来。

秋夜里寒凉,这样下去主子怕是会着了风寒。

他从未见过主子流泪,那是第一次,主子为什么会哭呢?明明已经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了,老爷夫人还那般重视她。

沈尧忍不住出现在了沈朝的面前,千言万语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半跪着干巴巴地道了句:“天凉,主子的衣着单薄,怕是会受寒。”

彼时沈朝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连生气也那样可爱:“滚,不要你管。”

沈尧应声只能离去,可刚站起身来,沈朝却又不满意了:“叫你滚你还真滚,回来,坐这儿。”

沈朝拍了拍她身侧的台阶,沈尧听命坐在了沈朝身侧的位置只是隔了些距离。

他们就这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沈朝开口说话,那声音很轻,却又莫名的委屈:“我有弟弟了,你知道吗?”

“回主子,知道。”府中发生了这样大的喜事,沈尧自然知道。

沈朝又无声地哭了:“我想和娘一块睡。”

彼时的沈尧不理解沈朝心中的情绪,他是很久以后才明白沈朝的所思所想的,他的主子原来也会没有安全感。

沈尧没念过书,彼时在他的眼中他的主子温柔、善良、漂亮、可爱……

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属于沈朝,这也愈发坚定了他要守护好沈朝的决心。

后来的后来,沈朝要成婚了。

沈尧的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情绪,彼时的他还分不清其中的情绪是什么,只是觉得不舒服,可他应该替主子高兴的,毕竟这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这样的情绪直到多年后才明白过来是什么。

彼时他跟着沈朝一同到了贺家,除却最开始琴瑟和鸣的两年,后来的沈朝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幸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流泪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沈尧看在眼里,心口好像被人剜了一刀又一刀,疼得厉害。

许是天高皇帝远,沈家到底离贺家太远了,受委屈了也没人替沈朝撑腰,眼看着主子被公婆磋磨、被丈夫责骂。而贺均呢?堂而皇之地出入风月场所,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他们甚至觊觎上了沈朝的嫁妆……

可他只是一个暗卫,不能救沈朝于水火。

沈朝不想要孩子,他就去替沈朝买避子药,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朝被困在四方院墙之中,日复一日地操持着家业、伺候着公婆永无止境。

可他的主子本不该如此的,沈朝应该绚烂地活着,不应该枯萎在这院墙之中。

直到有一日,贺均同沈朝动了手,沈尧再也忍不住伤了那个男子,某种意义上是他另一个主子的男子。

他甚至生出了结果掉贺均的想法,可又能如何呢?

沈朝已经嫁到贺家了,即便贺均死了,但贺家会将此事怪罪在沈朝的身上,日子只会愈发不好过。

沈尧欲要离去之际,却被沈朝拉住了手,沈朝的那双眼睛依旧漂亮,眼底含着晶莹的水光,她的形容狼狈却扯出了一个笑来,她说:“沈尧,带我走好不好?

只此一夜,你带我离开贺家,去什么地方都好。

天亮了再把我送回来。”

这不合规矩,可沈尧又怎么拒绝的了,他只能答应下来:“好。”

那夜,他带着沈朝去到了城外的一处亭台之中,他们就这样坐着看了一夜的星星。

期间沈朝告诉他:“沈尧,总有一日我会与贺均和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彼时沈朝的言语那样的坚定,眼底倒映着星辰,似乎那抹色彩从不曾消失过,沈尧被这样的神情所吸引,久未回神。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朝,只能将怀中的蜜饯递了出去:“主子可以拿这个垫垫肚子。”

沈朝接过,似乎还很惊喜,他并未从中瞧出一点嫌弃,这才松了口气。

一颗蜜饯被放入沈尧的手中,听得沈朝说:“一起吃吧。”

那夜的场景镌刻在沈尧心中永远鲜活,他逾矩了但从未后悔。

因着一次次的“情不自禁”,其他几个暗卫终于忍不住好意提醒道:“沈尧,她是我们的主子,不是你该肖想的。”

一声惊雷落在了沈尧的耳畔,他这才如梦初醒,原来他对沈朝抱有的一直是这样的心思。

愉悦与苦涩交织,他无比悲戚地想着,他会不得好死,他会万劫不复。

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心存妄想,更何况妄想的还是他的主子。

就这样守着沈朝就好了,就这样守着沈朝就够了。沈尧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

爱意在心中蔓延,不知何时长成了苍天大树。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沈朝习惯了同他诉说许多事情,而沈尧也习惯了倾听。

沈尧想:我是这世上命最好的暗卫了。

年近半百,再过几年就不适合做主子的暗卫了,他有些怅然,却未曾想过妄念也会成真。

主子怎么可能会属于自己呢?这不是做梦么。

可主子说喜欢,他又怎么忍心拒绝。

主子只是玩玩而已,等以后自然会觉得无趣的。

他什么也没有,有的也只是这条命,这颗心。可这本来就是属于主子的不是吗?

“阿朝。”沈尧张了张口,声音缱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无所顾忌,任由欲念疯长。

阿朝说错了,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大胆的暗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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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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