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风念安叫来淮东:“回家让管家清点一下,母亲常用的东西、惯用的东西,衣裳被褥首饰摆件,全都收拾起来,分批次送去姚府,就说儿子担心她在外思家,住得不习惯。另外,把家里能卖的都放咱家店铺里卖了,留些撑场面的即可,赚来的金银全部送去表哥那,他那边用钱的地方多。”
收债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姚子同为了让他的矿场有所发展,压制林家生意,还给瓷商那么多返点,这些钱总不能真让姚家出。
“这离铺子不远,你现在就去吧,让掌柜直接去府上找管家提,我自己待会儿。”
淮东有些不放心,站着没走。
“你去吧,”钟离烬刚上楼,正好听见了:“我在这陪他。”
淮东点头示意,转身下楼了。
风念安很是诧异:“你怎么在这?”他赶紧把窗户关上一半:“这地方人多眼杂,你真是大胆。”
钟离烬毫不在意:“风少爷财大气粗,整个三楼都被你包了,我怕什么?”
风念安没心情跟他斗嘴。
钟离烬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从剩下的半扇窗户往外看,问:“怎么不去送送?”
风念安摇摇头没说话。
钟离烬见他兴致不高,但自己又实在不太擅长安慰人,冥思苦想一番,觉得还是研究案情比较能转移注意力,遂问:“那个死者是谁,你有猜测吗?”
风念安兴致缺缺:“没有,但是这么大的事,三司曹俭和刘宇都看见了,不可能瞒得住,宫里很快就会传来消息的。”
城门口的队伍动了,风家的马车随人群向前挪动,朝官兵递去文书,查验后放行。
马车缓缓跑起来,从城楼中穿过。
风念安下意识上前两步,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呛得一咳。
钟离烬把他往旁边带了带:“不就是出个远门嘛,过阵子就回来了。我来京城的时候我爹也没这么担心。”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钟离烬一手揽着他的肩膀拍拍:“徐州离福州不算远,放心吧,我马上就写信给爹,就算真有什么事,长平军也会比京城的人先一步赶到风夫人身边。”
可这并不是风念安想要看到的结果。
他低着头没说话,钟离烬居高临下只能看见他卷翘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
平心而论,这真是他见过长得最精致的人了,连睫毛和唇线都那么完美。
钟离烬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没忍住在他后脑勺上呼噜一把:“还没发生的事不要想那么多,咱们尽力去做就好了。这就像打仗,计划好能想到的一切后就要勇往直前,不要瞻前顾后,想的越多顾虑越多,顾虑太多就不能万全,不能万全就会心生退意,人一旦有了退意,在战场上可就失去先机了。兵贵神速啊小少爷。”
风念安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没有万全之策,一旦马失前蹄,可就万劫不复了。”
他从钟离烬的怀里脱身出来,发现风夫人的马车已经在万里霜雪中渐行渐远,很快就看不见了。
钟离烬怀里一空,被冷风扑了满怀。
他咂摸了一下发痒的心和手,抬起到一半干脆转路把剩下的半扇窗子也关上了,彻底隔绝风念安的目光:“行,那你负责万全,我负责冲。”
反正他本来也不擅长京中这种勾心斗角的活计,他只对战场上的勾心斗角感兴趣。
他干劲十足地活动活动肩膀,风念安也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精力和良好心态,无奈地转身走了。
钟离烬回到窗边,欠开条缝,看着他在淮东的搀扶下钻进马车,往御史台的方向去。
等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他才下楼,叫来流光:“尸体怎么样了?”
“章大人带回大理寺了,宫里已经派了人出来认尸,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
吏部衙门里,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周书。
七宝还穿着六部衙役的官服,刚跟周书汇报完,周书脸色惨白:“你确定没看错?”
“奴才刚进宫那会儿在内务府做事,就是跟着卢达公公的,不可能认错。而且奴才这几日遍寻不得卢达公公的踪迹,若是如此,倒也都说得通了。”
周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天才接受了内务府管事太监在宫外猝死的事实,可这也让他更加怀疑庄贵妃盘库的事。
“死因是什么?”
“暂时不得而知。”
“内务府的姑姑死因是什么?”
“重病。”
周书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去跟尚书大人说我身体抱恙,咱们回宫。”
他必须知道庄贵妃到底发现了什么,内务府掌事太监和管事姑姑为何先后暴毙,这一切跟消失的赈灾银有没有关系?
内务府失窃、庄贵妃盘库一事如果也与此有关,那么是不是说明风家在调查这个案子?
可是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他已经长大了,不想被人当成花瓶保护起来。
卢达在宫里的地位不低,身份很快就被公开,消息传到各处,立马引起轩然大波。
周庆得到消息时慌得打翻了盘龙杯。
四喜叫人来收拾桌面,自己亲自去给周庆更换龙袍。
周庆神游天外。
那太监死了一个多月了,怎么会突然被发现?而且根据大理寺传来的消息看,尸体还是被人从坟里挖出来特意放到路边等着人去发现的,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故意要揭发内务府的事。
只有知情者,一定是知情者。
这件事的知情者不多,想要排查并不难。
四喜正在给他重新系上腰带,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冰冷目光,颤颤巍巍把头低的更低。
周庆收回目光。
不会是四喜,他在外无亲无友,无人驱策,而且宫中人不得令牌是不能出宫的,他也没有机会做这些。
太尉是他的心腹,多年以来忠心耿耿,无需怀疑。
最可疑的是太子。
最初作假赈灾银的想法就是太子提出来的,而且负责处理尸体的也是他,这事若不是意外,最方便下手的就是他。
而且事已至此,众人的目光已经被吸引到内务府,不能再让他们查下去了。
这案子到此为止吧,送出去一个足够分量的人顶罪,赶紧了结。
连人选都是现成的。
“四喜,内务府当初出那三十万赈灾银的时候是不是从东宫走的?账本记录应该都还在吧?”
四喜跟着他这么多年,一听话音就明白什么意思,顿觉浑身发凉:“在。”
“朕记得卢达在宫里还有一个干儿子?”
“是。”
“挑几样东西跟账本一起送过去,就说是他干爹的遗物,收拾库房发现的。”
四喜躬身:“是。”
退出御书房,他望着四四方方的天长叹口气。
皇家无情,妻子儿女皆为棋子,用时亲近,大难临头说废就废。
……
京郊发现宫中内侍尸体的事情很快就引起了动荡,当天下午死者身份就确认了,乃是内务府掌事太监卢达。
第二日上朝时周庆特意提了这件事,想让人着重彻查。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顿。
查是肯定要查的,但是让人去查呢?
大理寺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这个案子要想真相大白,交给章鹏肯定不行。
可是眼下汤绥也已没了,交给孟华?
但是孟华官阶低微,恐怕难以服众啊。
就在他为难时,钟离忽然出声:“尸体是李安李大人最先发现的,李大人为官数年。破获重案、要案无数,心思缜密刚正不阿,当初犯错也是为民请愿,情有可原,如今在工部负责修建城墙、挖渠赈灾,亦政绩出色。臣斗胆请求陛下将此案交给李大人办理,相信他定不会辜负陛下厚望。”
周庆一听,眼前一亮。
李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大理寺近日忙着赈灾银的事,想来也是腾不出人手了,那就先让李安负责吧,授他个暂时的刑部员外郎。”
于是乎,李安人在墙上坐,官从天上来,手里的水泥还没抹平,调令就下来了,说陛下在朝会上钦点他为刑部员外郎,主审卢达一案,尽快查明真相。
李安重得重用,有人欢喜有人忧。
散朝后太子步履生风,又急又气,回到东宫后二话不说就给了黄继明一个嘴巴。
黄继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被扇蒙懵了,“扑通”一声跪下,求饶都不知道喊什么,只能磕头。
周岩还觉不解气,又给他一脚:“让你灭个口都能出这么大的纰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黄继明赶紧爬起来跪好,把自己灭过的口全想了一遍,大概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了,连连求饶:“奴才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
他抽出旁边侍卫的佩剑就要杀了这废物,被丞相急忙拦住:“殿下不可!”他接连作揖:“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殿下一定要三思啊!”
周岩咬牙切齿,把剑扔了:“那现在怎么办?”他急得来回踱步:“父皇居然让李安来查这个案子,他什么意思?卢达为什么死的他不知道吗?我辛辛苦苦,又作假帐又安排人,忙前忙后,还屠了五府山所有山匪给他演戏,他一分钱不用花就得了好名声,库债价格稳步上涨,结果临到头他要拿我顶罪?”
周岩气笑了,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我,他早被天下文人墨客和百姓的唾沫淹死了!”
赵建德赶紧拦他:“殿下注意言辞!小心隔墙有耳!”
周岩不管不顾:“本宫都要被他送去顶罪了,还怕什么隔墙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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