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周庆不一样,周庆胆小,既要又要,一边想收回兵权,一边又怕丢疆土,只要北延还在,钟岳只需略施小计就能守住自己的兵权;但在端王眼里,皇权大于一切,不能赌他为了收回兵权会做出什么。
这也是他不想扶持端王的原因。
不会做事可以教,不会做人却是教不会的。
钟离烬点点头,把他手里那杯放凉的水拿过来喝了,又倒一杯热的塞他手里给他取暖:“行,那我去了,你走时候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等他走后,风念安身子一松,半瘫在椅子里。
钟离烬不对劲,可要说哪里不对劲,好像又说不上来。只是他最近总是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显得很亲昵,但又谈不上过分。
可是……可是华诺绝对不会摸他头,他也绝对不会喂华诺喝水!
难道徐州风俗与京中不同,在那边亲近之人是可以这样亲昵的吗?
风念安试图理解,可是他实在没怎么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就是去汀州了,不知道几百里地的距离是不是能产生这么大的风俗差异。
他起身穿衣,准备回御史台,出门叫来淮东:“我记得家里有地方风物志,你回去把徐州的找来给我。对了,”他强调:“要关于人文风俗方面的。”
淮东纳闷:“少爷不是很小就看过各地风物志了吗?”
“我要仔细研究一下,你去多找一些来,家里没有的话出去买些也可。”
徐州紧邻北延,前阵子长平王跟北延又有摩擦,淮东以为他是为了寻找克制之法,便没多想,应了下来。
风念安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风守礼正在前院等他一起用膳,风念安褪去外衣,脱了鞋子进屋,见风守礼一人坐在桌前。
这还是姚萍走后他第一次跟风守礼坐在一起吃饭。
管家去叫人上菜,风守礼说:“我听说你让下人把萍儿常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送走了?”
风念安心一跳:“还没走呢,父亲有什么要留的,我这就让人拿出来。”
风守礼叹口气:“罢了,都给你娘拿去吧,我无所谓。”
风念安看他不像是无所谓的样子,眼睛一圈乌青,一看就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有人睡觉认床认枕头,有人睡觉认媳妇。
丫鬟把晚膳一一端上来,最后上了一盏梨花酿。
风守礼一看见那梨花酿就拿不动筷子了。
“你娘以前身体很好的,她还会点武艺呢,你不知道吧。”他炫耀道。
风念安闻言一惊。
这他还真不知道。
就姚萍那一阵风都能吹散架的模样,她会武艺?
风守礼得意起来,倒出半盏梨花酿仔细品了一口:“你不知道我跟你娘怎么认识的吧?”
“知道啊。娘跟我说过,她随商队北上游玩,遇到了前往梨山赴会的您,你们是在梨花树下相识的。”
“那你知道她去梨山干什么吗?”风守礼笑着说:“她去摘花酿酒。”
他的目光渐渐飘远,思绪也跟着退回了二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她,远比这要早很多。那年冬,我去梨山采风,远远看见她一身玫红色长裙,手持长剑,在雪地中辗转腾挪。剑风凌厉,斩下一截截梨花树枝。然后还剑于鞘,抱着一把梨花下山去了。我当时折服于她的风华,未敢上前。后来我经常去梨山,想着若能再见,我一定要上前结识,可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年。好在,爹等到了。”
风念安陪着倒了一杯:“我竟不知,娘还有这个身手。”
“怪我。”风守礼低着头:“如果不是嫁了我,又在孕期奔波、难产,她不至于被拖垮身体,从此只能拿绣花针。她丢的不是剑,是原本健康恣意的人生。”
“父亲可有后悔?”
“当然有。我时常觉得我对她不够好,配不上她为我付出和失去的一切。”
“娘不会怪你的。”
风守礼摇头:“你不懂,不是她怪不怪我的事,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总觉得对不起她,没把她养好。”他喝了口酒,隔空点点风念安,警告他:“他日你若有了心爱的女子,一定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失去在乎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风念安说起男女之事,他摇摇头:“我啊,就不用你操心了。”
他风念安,除了空有风家名声,还有什么?这名声恐怕也护不了几天了呢。
没道理拖累旁人。
吃完饭回房时,淮东已经把他需要的书都拿过来了:“少爷,您先看这些,其他的我再去寻。”
风念安点了下头,坐在桌后随意翻开一本,问:“东西典当的怎么样了?”
“管家已经清点完毕,正在准备脱手,但是家里东西太多,恐怕还得一阵子。”
“矿场和厂房呢?”
“王珂送来消息,说朔州的厂房已经在建了。汀州的路也已经开始修了,三县都很感谢‘沈老板’出资,慷慨解囊为百姓谋福祉,现在汀州百姓无人不知沈老板之名,矿场也声名远播,不少人慕名而来,还有文人墨客为其作赋。”
风念安满意地点头:“那这钱就没白花。去泡壶茶来。”
淮东不解:“夜色已晚,少爷还不睡吗?”
“今晚有事,不睡了。备好马车,随时准备走。”
淮东不懂,但照做。
风念安把手里的风物志翻了一页。
周庆要废储的事已经被太子知道了,太子不可能给他太多时间布局,动手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毕竟迟则生变。
而且今天陛下还把钟离烬叫进宫了,太子若是知道更得着急,可能会提前动手。
屋内一灯如豆,风念安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宫中消息。
……
皇宫养心殿里,四喜正在给周庆宽衣。
“账本的事做得如何?”
四喜:“卢达的义子已经将账本送给李大人了,只等李大人发现其中端倪。”
“嗯……”周庆脱掉外袍,光着脚踩在温暖的地板上,走向床榻:“适当给李安一些提示,让他尽快结案,免得夜长梦多。”
四喜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宽慰道:“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副统领和钟将军都在宫中,定能护您无虞。”
周庆不置可否地闭上眼,四喜把灯熄到一半才听见他低声说:“那狼崽子未必靠得住。”
他说话声音小,四喜只当没听见,并不搭话,吹熄了最后一盏灯后轻手轻脚退到外间。
与养心殿一墙之隔的暖阁里,钟离烬翘腿躺在床上。
周庆让他进宫抓贼,名义上给了他新的头衔,但实际上并没有给他兵符。
他进宫面圣时傅宜也在。
周庆让他们配合着来,钟离烬负责调兵,但虎符却给了傅宜,说是怕他抓贼时受拖累,如有需要再跟傅宜要虎符便是。
他觉得好笑。
几个还不到巴掌大的小铁块能有什么拖累?还不就是怕他反水,提前调兵遣将对周庆不利么。
用人不疑,周庆如此待人,如何能让百官服从?也该他有此一劫。
他嗤笑一声,翻了个身闭目养神,手搭在旁边的佩刀上。
他握了一下,觉得一年了,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这个手感。
他想念他的长枪。
那把枪是他爹特意寻人精心打造的,十四岁时作为生辰礼送给他,他喜欢的不得了,晚上睡觉都得搂着,他爹当时还戏称娶媳妇的聘礼省了,以后儿子跟枪能过一辈子。
正胡思乱想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很轻微的“哗啦”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脚滑,踩偏了瓦片。
思绪戛然而止,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眸中全无睡意。
他拿起刀,悄无声息地下地,将窗户欠开一道缝隙,朝外张望,看见一抹黑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宫墙上掠过。
他推开窗,身轻如燕地跳到地上,正看见傅宜从另一边追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钟离烬迅速说:“我追,你留下保护陛下。”
周庆尚未睡着,听见声音披衣服推开门,四喜赶紧上前:“陛下,宫中似有异动,您快回房吧。”
说话间,钟离烬与傅宜擦肩而过,追着那两道人影消失在宫墙中。
傅宜叫来几个人守住养心殿,安抚周庆:“陛下放心,臣已将精锐全部调至附近,定护陛下周全。”
周庆不安地拢了下外袍:“命人将飞龙军虎符送出宫吧,有备无……”
话音未落,德新公公突然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地说:“不好了陛下,太子命人严守宫门,不进不出,另外带着一队人马朝养心殿这边来了!”
“什么!”周庆顿时睡意全无,怒不可遏:“他真是反了!”
四喜忙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想出应对之策!”
傅宜抱拳:“末将这就带人前去阻拦!”
他刚要走,周庆叫住他:“先把虎符送出去,让飞龙军速来支援!”
“是!”傅宜转身就走,可还没等他离开养心殿院子的大门,外面已经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一队士兵冲进来,将养心殿团团围住,左右一分,周岩神色惊慌地小跑上前:“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明里暗里的御林军呼啦啦在周庆身前组成一道人墙将他拦住,周岩莫名其妙:“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周庆站在台阶上,冷眼看着他:“吾儿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岩急迫道:“儿臣听说宫中遭贼,竟然夜袭养心殿,担心不已,这才带人前来救驾啊!”
“救驾?”周庆扫一眼里三层外三层将养心殿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士兵:“你这是救驾,还是逼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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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逼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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