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尚柳背着破破烂烂的大布包,准时到达毒蛇窝。
她从王友良的摩托后座上跳下来,眺望着垃圾遍地的荒野:“集团的建筑呢?”
这小子怎么把她拉到郊区来了,是不是留好了后招,准备毁尸灭迹?她警惕地审视着周遭的环境,却听见王友良噗嗤一笑:“毒蛇可不需要什么地上建筑。”
今天要见位高权重的亲老舅,王友良没有穿奇装异服,也没有涂粉。他素着一张稚嫩的学生脸,衬衫和长裤洗到发白发硬。
他往前走了两步,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将右手食指戳进泥地。
滴——
松软的泥地深处响起门禁解锁的电子声,地上掀起一块草皮,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约莫有井盖大小的洞口。
尚柳:“所以,毒蛇窝其实是一个地下堡垒?”
她眺望着漫无边际的荒地,在心底估算着堡垒的面积。偌大的地堡不可能只从这一个入口进出,她猜测荒地里还有其它门洞。
王友良拍拍膝盖上的土,脸上有荣共焉:“是啊,这可比地上建筑安全多了。”
“也不见得,”
尚柳认真分析道,“如果入口被扔进□□,或者里头混进居心叵测的坏人,那基本都得完蛋。”
最朴素的灭蛇方法,其实就是往蛇洞里浇灌热油。看似安全可靠的堡垒,随时会变成丧命的牢笼。
实话往往不中听,身为毒蛇窝编外人员的王友良狠狠白了她一眼,让她闭上嘴往里滚。
尚柳:“好哦。”
她居心叵测地跳了进去。
不愧是本地最大的帮派,毒蛇窝内部果然别有洞天。
堡垒并非四四方方,整体形状像一个倒扣下来的大铁餐盘。堡垒面积约有两个体育场大小,中心拱顶到地面的层高竟能达到四十多米,算是相当宽敞的地下建筑了。
王友良走在前头带路,尚柳跟在后头东张西望,她路过所谓的人口营业部,正巧撞见几个土匪头子坐在会议桌前,对着屏幕一本正经地分析各组业绩。
他们仿佛真把贩卖人口的腌臜活计当成了什么正当贸易,会议竟开得有模有样。
第一组业绩虽高,售后却不佳——货物性子太犟了,没调教好,卖出去一个月能收获好几桩客诉。
第三组投入转换率过低,货物胜在数量多,品质却都很差劲,只能拆开卖,根本换不来几个钱。
第十组不仅业绩垫底,组员还都死光了。
西装革履、面容阴柔的部长坐在会议桌最前端,脸上阴云密布。
左边的长胡子干部义愤填膺地拍桌子:“布莱恩可是死在咱们的地盘上,这简直是天大的挑衅。我看就是有人仗着董事长不在家,才敢对着我们扇大耳瓜子!”
部长按住他的手,轻声安抚:“咱们如今可是转型的关键期,以后少用从前的土匪思维来对待问题。我已经派人追查凶手了,咱们一定能还布莱恩一个公道。”
“为了集团的长远发展,咱们的业务考核还是要按时按规完成。马上要到季度盘点,咱们得赶紧招人,先把第十组的空缺补上。”
说着,他朝右边递了个眼色。
右边的没胡子干部立刻心领神会:“部长您放心,我早就让老王帮咱招人了,他说三天内就能搞定。”
“……”
尚柳还打算继续偷听,可王友良已经走远了。
她迈开步子追上去,只觉得这毒蛇窝像土匪和资本家的结合体,可真是坏出汁了。
部长不会替布莱恩报仇的——他提起布莱恩的时候,眼角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轻蔑与厌烦。谈及布莱恩的死讯,他几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
甩脱了一个业绩垫底的大包袱,营业部这会儿肯定在偷着乐呢。
毕竟,早在布莱恩曝尸荒野的时候,他们就准备招新人了。
毒蛇窝的办公区域相当精简集约,人力资源部就在不远处,虚掩的木门里时不时传出交谈声。
王友良朝尚柳努了努嘴,转头堆出一个谄媚的笑脸,轻轻推开木门:“舅,我把人带过来了。”
门缝里响起一道阴柔的声音:“你们先进来。”
二人走进去时,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个身强力壮的面试者。王副经理窝在宽大舒服的办公椅里,懒洋洋地向面试者提问。
他生着白净秀气的面皮,身上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海滩衬衫,细嫩的手指在桌上一敲一敲:“有没有杀过人?”
面试者挺起肥壮的胸膛:“杀过五个,要不我怎么能当上逃犯呢。”
“才两个?”王副经理撇了撇嘴,不太满意,“你这手也太生了,心也不够狠,干不了我们这一行。”
“慢着慢着,”
眼看要被淘汰,面试者连忙替自己找补,“您可以说我手生,却不能说我手软呐,您猜我都杀了谁?”
“谁?”
面试者扯出一抹狞笑:“我全家——我爸妈,我爷奶,还有我弟。”
王副经理倒吸一口凉气:“可真够畜生的,收拾收拾上任吧。”
面试者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尚柳听得很是无语,转眼便看到王副经理一边朝她招手,一边跟外甥闲聊:“你爸最近生意怎么样,能供得起你们兄妹俩不?”
王友良冷笑一声,眼神极尽轻蔑:“他的**和**都烂了,正躺在床上声唤呢,能挣来几个子?”
“说话放尊重些,”
王副经理点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开始吞云吐雾,“你再怎么嫌弃你爹,你也是他的贱种,也是他卖·屁·股养出来的货色。”
被亲舅如此贴脸羞辱,王友良臊成了大红虾,却不敢顶一句嘴。
眼看这对舅甥各自陷入沉默,尚柳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办公桌前站定。
王副经理蜷缩在呛人的烟雾里,朝她抬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尚柳灵机一动,现编了一个假名:“我叫胡梦。”
“狐獴?”经理似笑非笑,“什么破名字,我们这里可是毒蛇窝,你怎么偏偏是个吃蛇的。”
尚柳也跟着赔笑:“王经理可真有文化,我只觉得这两个字好听又好看,却不知道胡梦也是一种动物。您要是觉得这名字不吉利,我也可以叫胡狗蛋。”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狗蛋也太难听了,”
王副经理忍俊不禁地摆摆手,“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改。你嘴皮子这么灵活,之前都干过什么工作?”
尚柳随口胡诌:“干过几年体力活,也当过几年销售。”
“嗯,销售好啊,咱们毒蛇集团就缺你这种能言善辩的人才……只不过,你这种人在其它地方也能混得开,为什么还要跑来98区受罪呢?”
尚柳:“因为其它地方发不了财。”
王副经理听得哈哈大笑:“这回答可真够实诚的,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杀过多少人?”
尚柳沉思片刻,实话实说:“记不清了。”
“可以,你也准备上岗吧。”
“我外甥正好闲着没事,让他带你逛逛毒蛇窝吧,提前熟悉熟悉环境。”
舅舅如此发话,王友良心中纵有一百万个不情愿,也得点头答应。他不敢朝王副经理发怒,就把火气一股脑地倾泻在尚柳头上。
离开办公室,关上木门的一刹那,王友良的脸立刻垮了下来:“逛什么逛,这鬼地方有什么好溜达的?”
他回过身来,满眼怨愤地瞪着尚柳:“你还真打算蹬鼻子上脸,让我给你当导游啊。”
“那不然呢?”
尚柳无辜地摊开手掌,“我总得先把行李给放下吧——而且这活分明是你舅安排的,你为什么只敢给我摆脸子,却不敢回头找你舅碰一碰?”
她以为自己的话会掀起一场风雨。
然而王友良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般暴跳如雷,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半晌,他终于出声:“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他忽然泄了气,转动脚跟朝堡垒内部走去,给尚柳留下一个消瘦又颓废的背影。
走着走着,他用磨损开线的袖口堵住双眼,瓮声瓮气地说:
“跟上来,我带你参观。”
走出冰冷雅致的办公区域,这里仍是一个典型的土匪窝。
地下堡垒正中央有一片小方场,顶梁上悬吊着干尸与断臂,角落的牢笼里蜷缩着几个不成人形的可怜虫。
无所事事的土匪们正在方场里喝酒斗殴、插科打诨。他们举着酒杯、他们肆意岔开腿排·泄,他们将同伴揍得鼻青眼肿。他们朝胜者举杯,朝败者吐痰,将黏连着血肉组织的断牙踢进昏黄恶臭的尿液里,再哄笑着推搡牙齿主人去捡拾。
绕开脚边的粪便,尚柳在心底做出评价:
离卫生文明很远,离传染病很近。
王友良对这方场厌恶极了,他不受控制地蹙起眉头,在烂醉如泥的土匪间穿来梭去,试图快速通过。眼看就要走到方场对面,他忽然被某只凭空探出且不怀好意的大靴子绊倒了。
他摔了个四仰八叉,洁净的衣摆染上了污秽。
抬手擤掉鼻腔里的血迹,他习以为常地站起来,一脸淡漠地立在原地。见他如此乖觉,几个土匪像鬣狗一样凑了上去。
“友良,你怎么老往咱们这里跑啊,今晚不如跟我们几个一起睡下。”
“你爸啥时候重新开张啊,大家好久没去照顾生意,都憋坏了。”
“……”
土匪们把王友良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
尚柳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识过如此污秽恶臭的话语。
这些脏臭的东西从土匪的嘴里流淌下来,像淤泥一样黏在王友良的身上。王友良面色依然沉静,像泥淖里的白塑像,直到——
直到他听见一个大胡子土匪挂着粘稠的坏笑,半真半假地说:“友良,听说你妹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不如把她带来……”
王友良的理智彻底蹦断了。
他攥起枯瘦无力的拳头,正要往那土匪的大板牙上招呼,却被尚柳一把拉住了。
尚柳捏住他的手腕,朝他轻轻摇头。
方场可不是没有其他目击者的,里头几十个虎背熊腰的土匪。
在王友良挥出拳头的那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看向了不自量力的王友良。
在几十双豺眼虎目的围攻之下,王友良终究还是怂了。
尽管他心有不甘,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收回拳头,准备向侮辱他妹妹的大胡子道歉。他正要鞠躬,却看见那个名叫胡梦,谐音“狐獴”的女人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尚柳挡在了王友良身前。
尚柳提起拳头,砸扁了大胡子的头骨。
她甩甩手腕,翻开破破烂烂的布包,从里头取出一架卡可曼重机枪。
她单手举起五十公斤的重机枪,开始扫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