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大街第三胡同六号院。
王友心正蹲在堆满杂物的走廊里煮面条。
她只有十七岁,身形却结实健硕。她五官秀气动人,眼中泛着脆生生的机灵劲儿,像未长成的野豹子。
“心心,”
幽暗的房间里传来虚弱的男声,“你哥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
朝屋里应答了一声,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稠腾腾的白挂面,嘴里小声嘟囔着:“面好像又下多了。”
因为她哥今天好像又去毒蛇窝鬼混了,肯定不回来吃饭。
正在发愁面条的去处,她忽然瞥见院门外的熟面孔。她放下锅勺,客客气气地站起来:“舅,你来啦?”
她嘴上招呼着,眼神却不停往门外瞟,想看到王友良的身影。
王瑞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也不说话。他面容僵硬苍白,宛如附着游魂的纸人。
“舅,今天工作不忙吗?下班这么早。”
“舅,吃过饭没有,我这会儿在煮面。”
“舅,我哥今早好像也去毒蛇窝了,他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在外甥女接二连三的追问下,王瑞祥哆嗦着嘴唇,交代了实情:“友心,毒蛇窝已经毁了,所有人都死了,你哥……被我杀掉了。”
隔着那堵铁墙,他把王友良狼心狗肺的言论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向来不喜欢王友良——他那副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死样子真是像极了他亲爹。
他本想趁乱杀死王友良,把射杀外甥的脏水泼到胡梦头上,在王友心跟前留个好名声。可不知为何,那个叫胡梦的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弄死他。
听完他声情并茂、感人肺腑的遗言,她冷笑了一声:“你亲口去跟王友心解释吧,我可不背这黑锅。”
说完,她将他赶出了毒蛇窝。
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六号院门口,又鬼使神差地吐露了实情。
王友心没有哭闹,也没有崩溃失控,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她飞快合上木门,将忽闻噩耗的父亲关在屋内,任凭他百般哭嚎也不动摇。
她依着门板,睁着黑白分明的猫眼,直勾勾地注视着王瑞祥:“是你带坏了他,你凭什么杀他?”
“整个毒蛇窝都死得其所,你凭什么还能活着?”
王瑞祥苦笑一声。
王友心真的很像他的亲妹妹——无论是外表,还是这警惕机敏的性格。他最喜欢王友心,一直把她当成亲女儿来看待。
不论他在外头有多混账,在外甥女面前,他总能伪装出一副温柔好舅舅的模样。
胡梦,狐獴。
打起蛇来只打七寸。
他宁可直接去死,也不想看见王友心仇视又戒备的眼神。
尚柳对臭气熏天的毒蛇窝没有半点好感。
解放过人质、清点过物资后,她准备把值钱的东西搬空,再炸毁这座遍地横尸的铁房子。然而,向来怕脏怕臭的舒攸行忽然一反常态,向尚柳打听起铁房子的内部设施及构造细节。
在尚柳的讲述下,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希望去实地考察,并极力劝说尚柳,让她千万不要摧毁这座地下堡垒。
“你真打算进去啊?”
尚柳将烤肉塔可吞咽下去,面露嫌弃,“那里头非常难闻,就你这小身板,进去搞不好要晕倒。咱们下午先去黑市卖点东西,再给你买个新义眼。”
“义眼的事情先不着急,”
舒攸行神情固执,“堡垒里的物资不是还没搬吗,你只需要带我去看一眼,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尚柳实在拗不过他,便答应了。
吃过午饭,三人驾驶着租借来的二手卡车,一路颠簸地赶到了毒蛇窝。
在尚柳掀开盖子的一瞬间,舒攸行被里头的恶臭熏了个跟头,又吐了一地。纵然痛苦万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
他捏住鼻头强忍着恶臭,将整座堡垒逛了一遍,果真从中找出了能源室与控制室。
望着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堆满破棉被烂鞋子的房间,他最终得出结论:“这座堡垒的前身是被淘汰废弃的巨型勘探船,稍微改造维修一下,还能被二次利用。”
尚柳:“你准备怎么利用它?”
舒攸行言之凿凿:“我可以让它重新上天。”
尚柳:“哇哦,很了不起。”
这艘勘探船的规模本就很惊人,倘若舒攸行真能将它修好,那它简直就是一座庞大如星兽的太空堡垒。
她有些心动:“需要多少经费?”
“我也说不来,”
舒攸行一脸天真,“要想让飞船升空,发动机和能动装置必须买最大功率的。我看了一圈,这里头的老化零件数不胜数,基本都要彻底更换……对了,为了防止被雷达追踪,飞船外部最好用隐形涂料。”
他报出一串天文数字。
听完这个数字,尚柳陷入了沉默。
即使把毒蛇窝的物资全部变卖,再把她身上全部的积蓄加起来也够不上。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东西急需重建,都在等她往外掏钱。
由此可见,只消灭一个土匪窝是远远不够的。
尚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舒攸行的肩膀:“你的想法很好,我日后一定会想办法落实的。既然这个地下堡垒要保留,这两天先可以把脏东西收拾干净,不要让尸体腐烂在里头。”
“咱们这会儿把物资搬上车,先去黑市换钱□□。”
……
政务大厅的ID卡更新时需要多道手续,从办卡取卡至少需要三个工作日。
然而在黑市上,商人三分钟就可以做出一张以假乱真的ID卡。
十分钟后,尚柳三人都拥有了崭新的身份,可以注册一个全新的个人账户。
尚柳不想多动脑筋,就管自己叫胡梦。
松德的外星人居住证上印着一个又长又拗口的名字——齐齐库库哈克斯——意为阴暗潮湿的绿苔藓。松德讨厌这个名字,希望大家私底下继续管它叫松德。
三人中最绝望的是舒攸行。
因为他还没有买到合适的义眼,店主就把他的右脸镜像翻转了一下。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好听的化名,店主就随便帮他起了一个。
看到新ID卡的第一眼,他便花容失色,将卡片牢牢地藏了起来,不愿让任何人看见。推门离店时,他却被门槛绊了一下,ID卡径直飞到了尚柳的脚边。
尚柳弯腰拾起卡片,“刘圆圆”这三个大字顿时映入眼帘。
……这店主恶意可真够大的,舒攸行的新脸都快方成砖块了,偏要管他叫圆圆。不仅如此,被镜像翻转过的证件照也是斗鸡眼楔形脸,长得像伪人。
这种扭曲变形的证件照根本过不了安检。
店主为什么单独要针对舒攸行呢?
或许是因为他如今相貌另类,举止又太过优雅干净,与整个98区都格格不入,所以格外招人记恨。
连尚柳也看不下去了,回头去找商家理论。
她举着怪异丑陋的证件照,心平气和地对店主说:“你这证件照拍得也太丑了,我们对最终效果都不太满意,麻烦你重做一张。”
店主气定神闲地看着肥皂剧,眼皮子都懒得多抬一下,“改什么改,他不就长这样吗。”
尚柳:“哈哈,如果你眼神不好使,我也可以把你的脑袋打成这种形状——要么退钱,要么重做。”
在尚柳的武力威慑下,店主终于妥协了。
他虽然没有改掉“刘圆圆”这三个字,却调出舒攸行的证件照,将他的面部比例P得正常协调了不少,也更加接近现实长相。
这不是能把图做好吗。
尚柳将新鲜出炉的证件递给舒攸行:“你再仔细看看,如果有其它不满意的地方,我继续让他修改。如果你觉得没啥问题,我们就去给你配新义眼。”
舒攸行摇了摇头,将卡片紧紧攥在手心。
他眼底涌动着万般情绪,却只是默默地跟在尚柳身后,走过布满泥泞和人体组织物的街区。
直到在商店里看见那些标着天价的义眼,舒攸行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拽住店主讨价还价的尚柳——没拉动。在他无言的哀求下,尚柳还是离开了商店,跟他走进了偏僻无人的小巷。
尚柳:“你找我有啥事,是不喜欢这些义眼吗?”
舒攸行耷拉着脑袋,右眼被蓬松凌乱的长发盖住,分辨不清其中神色。
片刻,他终于说出了真心话:“其实,我当初不应该跟你走的。”
尚柳的心脏像是挨了一记重锤,停摆了一秒钟。
的确,舒攸行是顶级世家里养尊处优的二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从来没有承受过颠沛流离之苦。
舒攸行憧憬崇拜的是当年那个位高权重、张扬富有的尚柳,而不是如今这个东躲西藏的可怜虫。
想着想着,尚柳忽然被巨大的懊悔给吞没了:她不愿与那些故人继续有牵扯,才会抛弃掉原有的身份,切断了和舒攸言、乌尔曼、艾略特的联络——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舒攸行。
她当初不该被舒攸行的眼泪冲昏头脑的——他俩是天然的对立面,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三天不到,舒攸行已经有翻脸迹象了。
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她该拿舒攸行怎么办?
舒攸行可是那场邪恶试验的主要负责人,不能让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最高指挥所。
打量着那枚漂亮的天蓝色发旋,尚柳绞尽脑汁地搜罗着对策。
这时,舒攸行忽然抬起头,右眼清澈见底:“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你拖后腿。”
我扛不起重东西、杀不了人、适应不了环境,我只能不停花你的钱,还要劳烦你替我费心。”
想起搬运物资时力大如牛的松德,他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我错怪松德了,它一次能背五个包,看起来的确比我有用。”
尚柳:就因为这种原因?
她都从智械危机、当今□□势一路联想到社会阶层的分化了,舒攸行脑子里只有那五个包。
她干咳一声:“不能这样比较,你的用处还在后头。”
我的脊椎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愿健康之神保佑我平安写完这本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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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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