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拆屋子

最终,在这荒芜的后院,洛朝独自倒在血泊中,双眸渐渐失神,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或许,方才他根本不必追问自己,这应不应该、这是不是罪行……质问自己再多遍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前世,他已经拼尽全力活过一次了,只这一次,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至于那条属于“新生”的道路,不论看上去多么光辉、多么正确,多么高尚、无私、坚韧……这一次,他都不可能再有力量将这条路重新走过了。

至此,方才他脑海里那些痛斥、呵骂、自责声终于全部消失,只剩下这最后一道疲惫至极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对不起,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纵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而且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但临终之际,他感知到血液的飞速流失,还是蓦地回想起一些久远的过往,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沉重的悲凉:

明明,上辈子也好,上上辈子也罢,那么多绝望的时刻他都尽力捱过去了。

在今天之前,纵使他无数次幻想过死亡,也从未真正举起过刺向自己的刀。

怎料,最终却……

这么想着,他的瞳孔也开始涣散了,思绪也跟着散乱掉,眼前逐渐模糊不清。

他不确定这一刻自己有没有在哭,但愧疚情绪的确在此时达到了顶峰,因为他明白,这死亡只是一种逃避式的解脱,无助于解决现实里的任何问题,他还是愧对了太多人的善意和期许。

弥留之际,他在心底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虽然,今生你们再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再也不会记得我,可我还是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曾寄托在我身上的期望,对不起你们曾给予我的美好祝福……

结果我什么也没能做到,我什么愿望也实现不了,就这样无能为力地死在这后院里,死后连尸体也无人帮着收敛……我不知道你们如果看到我最终竟是这样的结局,能否原谅我。

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们失望了,但我真的做不到,我太累了,我坚持不下去了……

至此,他的思绪临近弥散,耳朵里也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这种感觉很特别,就好像他的意识浸泡在温水里,即将被融化。

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竟心生奇异的安宁:我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啊,等于从未存在过……

他有遗憾吗?也许是有的,然而比起遗憾,终归是疲惫更深刻:

抱歉,我终是没有勇气,再次踏入同一条命运的河流。

……

万万料不到,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这一幕原本气氛无比沉重的悲剧,转眼间变成了荒诞喜剧。

在闭眼等待死亡的过程中,洛朝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首先是他的思维,明明之前已经濒临涣散了,却不知为何,就在刚才又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以至于他现在能非常清楚地认知到自己还没死,甚至能够数清自己又呼吸了多少次……这难道是回光返照吗?

更神奇的是,他突然就感觉不到心脏处伤口的疼痛了,莫非人在濒死之际,痛觉神经也会失效?

疑惑中,他眼皮子本能地用力向上一翻,结果居然成功地睁开了眼,霎时就看到了上方那片熟悉的、破旧的屋顶。

洛朝:“……”

见鬼了!他分明是死在后院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回到屋子里面啊?

这应该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

他当即不敢再看了,赶忙又紧紧闭上双眼,继续等死。

怎料等啊等啊等啊……依旧无事发生,而且这周围太静了,静得他甚至恍惚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救命,这更加见鬼了,他的心脏方才就被捅穿了,怎么可能还会跳呢?这肯定也是幻听吧?

接着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他眼皮子实在没忍住又用了下力,结果就再度睁眼看见了同样的屋顶。

洛朝:“……”

至此他终于有点绷不住了,心道这幻觉怎的如此持久?

不,重点是我怎么还没死啊?

他忽然觉得很有必要坐起来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口,或者说视情况再补一刀,不然这死得太慢了也。

怎料,他想象中自己口吐鲜血、颤抖着以双臂向后支撑才勉强直起上半身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实际上他的腰腹仅仅稍一用力,唰一下,很快啊,他就坐起来了。

然后,没等他从“啊?我都快死了还能仰卧起坐?”式震惊中回过神来,无意间一低头,又看到了自己的胸口:

衣襟是完好无损的,上面连一丝血迹都找不到,更别说发现什么致命伤口了。

霎时他震撼得连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地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的确没有一点破损,他甚至不信邪地又解开衣襟,结果摸到自己的皮肤仍然是光滑平坦的……

他沉默了。

巨大的茫然中,他下意识向周围看去:果然,至少从视觉层面来讲,他的确从后院瞬移到了屋内,此刻他正坐在屋中唯一一张简陋的硬板床上。

不是,这合理吗?

若说这些全是临死前的幻觉,未免有点太夸张,总不至于他是昏死过去了,现在正在做梦?

想到这里,他不禁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胳膊,痛是够痛的,可惜并没有产生任何“醒来”的迹象。

但他还是不肯相信这是现实,又跳下床,冲着屋内那根木柱狠狠撞了上去,眼都不眨地接连撞了好几下之后,他额头都哗哗流血了,竟依旧不能“梦醒”。

于是他后背开始隐隐发凉了,因为这情形着实太诡异,惊悚攫住了他的灵魂。

他不由得再次环顾四周,这次非常仔细地将屋内每一件陈设都观察过去,好像试图找出某条能指示他逃离这方虚拟世界的线索:

四围墙壁暗黄发霉,在这个不到二十平米的房间里,靠墙依次摆着几件破旧落灰的家什,比如,缺了半扇柜门的衣橱、简陋的硬板床、少了半条桌腿的四方桌……

至于他此时的居住条件为何如此艰苦,那只能怪他穿成主角的这本修真小说,主打的是典型的逆袭路线。

主角在故事的开头十分穷困落魄,甚至在设定上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既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能让他找到这么一间破屋子住,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然而,洛朝现在把这些家什来来回回仔细观察了个遍,也没发现它们除了太过破旧之外,有任何别的稀奇之处。

尽管他刚刚一直在幻想哪里能蓦地发出一道金光,然后他把金光所在处的家具搬开,就能发现一扇通往现实的门,显然这种幻想并没有发生……等等,还有后院没看过呢!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迈出屋门、跑向后院,在这短短的一段奔跑过程中,他觉得自己简直身轻如燕,哪里有一点将死之人的样子!

来到后院,他到处张望了一圈:果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地面没有了血泊,那把柴刀也回归至原位,仿佛他刚刚在此地自尽的那一幕,才是一场幻梦。

面对这空寂的后院,洛朝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紧盯着柴垛旁边那把他刚才用以自尽的柴刀,看上去面色沉静,其实思绪已经彻底混乱了:

不,为什么会这样?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吗?还是说,其实我已经死了,现在来到了地府?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接受,这个世界一定是虚假的!肯定还有哪里存在破绽,只是还没有被我发现……

总不至于,刚刚那场自尽才真是一场幻梦,所以我在梦里死后,清醒过来了,回到了现实?

恰好这时,天际风吹云动,云散后,太阳的光芒更炽盛了,这时又正值夏季,四围蝉鸣阵阵。

阳光照在他身上,热得他五心烦躁,蝉鸣入耳,更添几分乱意。

仅有他面前柴堆旁边那把刀,锐利的刀锋反射着阳光,是整个场景里唯一一点冷色。

那一点冷光闪烁在他眼底,像故意的引诱,几乎是一瞬间,某个念头随之冒了出来:

如果我再死一次呢?

这想法才一浮现,就好像受到了魔鬼的牵引,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刀柄。

倘若上一次死亡真是幻梦,那么这一次结果会怎样呢?

想着,他深吸一口气,这次几乎没怎么犹豫,抬手就将刀子干脆利落地捅进了胸膛里。

霎时鲜血溅地,很快他再次倒在了血泊中,这回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脑海里仅剩一种惶惑:上天啊,我还能迎来真正的死亡吗?

……

显然,事情的发展再次令他失望了。

在意识短暂陷入空白之后,他很快感知到自己的思维忽然又变得很清晰。

这次他立马睁开了眼,见到的仍是同一片屋顶。

盯着屋顶破洞后的太阳,他沉默片刻后,无声而缓慢地坐了起来。

太诡异了,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

他顿时觉得在这间屋子里,时间一下子被拉得分外漫长,好像永远不会终止。

这空间也太过狭小,沉闷寂静到令他窒息。

无数疑问这一刹纷纷闪现过脑海:

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我还被困在梦里吗?可这场梦到底要如何才能醒来?

要不然,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幻境?可我要怎样做才能冲破这些幻象?

……

想着想着,他额头忽然冷汗直冒,因为他发现这些问题是如此熟悉,三天前,在他刚刚意识到自己重生之际,也曾产生过许多类似的疑问:

重生是真实的吗?还是一场梦?或者我被困在了某个幻境里?

这一刻,仿佛昨日重现。

但他瞬时产生的恐惧竟比三天前更深刻,以至于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急剧加速,因为联想到“重生”这一点,有个无比恐怖的猜想正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飞了过去。

他下意识被吸引了注意力,却在看清那事物的刹那,蓦地睁大了双眼:

那是一只飞虫,它正向屋顶飞去。

洛朝不禁屏息凝神,视线紧紧追随着它,一眼不敢眨。

眼见这飞虫距离结在房梁上那面蛛网越来越近,他额头冷汗也冒得更快了。

终于,飞虫一头撞上蛛网,被死死黏住。

这一瞬间,他呼吸也骤停了,浑身血液仿佛冰结。

肉眼可见,飞虫仍在挣扎,蛛网也随之轻微晃动起来,可已然无济于事。

蜘蛛正向着它的猎物缓慢移动,预备享用这小虫了。

这一幕何其熟悉,应该说,在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

所以他的记忆还很清晰,能够确信,这次飞虫撞上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

至此答案已经明了:时间倒流了。

这又恰好印证了方才他脑海中即将浮现的那一可怕猜测:

前两次失败的死亡,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而是因为时间倒流……

他再次重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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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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