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师傅是龙虎山吞云吐雨张天师……”

“泉晓武是佛家的。”

“你怎么知道？”

“矜罡说的。”

“矜、矜、矜……”俞建南翻了半天的白眼，喘了好几口粗气才勉强平静心情，摆事实、讲道理，“矜罡认识他才六天就破产了。还助纣为虐地帮泉晓武来骗我的宝石。结果拔掉了镶金丝、嵌银线的好多羽毛。我长出翅膀，埋金银铜铁锡，被拔。幻灭。再重复。幻灭。再重复。你能理解那种痛苦与无奈么？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谁？”朝青衣感觉到自己的脑筋跟不上，试探着问，“你在说泉晓武，还是矜罡？”

“矜罡说的，任何一句关于泉晓武的话，都不能信。”俞建南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从另外一个方向切入，“他是风水师。风水，是道家的。”

朝青衣恍然大悟：“我怎么能相信矜罡呢？他也是王子。”

俞建南突然停止了脚步，站在原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朝青衣一惊，连忙问：“怎么了？”

俞建南沉默地思考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用略显迷茫的神情问：“咱们两个在讨论什么？是佛家与道家的区别，还是一个王子的修行？”

朝青衣也呆住了。望着俞建南苦苦地回想了很久，才抱歉地摇了摇头：“我觉得，我们是在讨论鸭子的羽毛。”

“这些话题，都跟泉晓武有关系。我们会不会是在讨论泉晓武？”

“不。”朝青衣很笃定地摇头，“他是不会帮助我们制作结界船，更不会提供太阳伞的。讨论一个毫无道德底线的王子，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生命。”

俞建南很是怀疑地看了看朝青衣，不是很有把握地放弃继续思考，指了指食堂的长条桌：“吃几样鸡蛋吧。补充蛋白，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随便拿三只鸡蛋，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沉默地吃下其中一只。突然同时抬起头来兴奋地大叫：“欺软怕硬泉晓武！”

“好巧啊。哈哈，哈哈哈。”

身边传来泉晓武尴尬的笑声。

两个羽人的汗毛孔一紧，浑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瞪大眼睛侧头去看。

泉晓武愁眉苦脸地端着一只荷包蛋在他们身边坐下去，愁眉苦脸地问：“你们见到穆国师了么？”

俞建南和朝青衣都不由得抬起头来四下张望，然后同时摇头：“刚刚还见到他来吃饭。后来我们认真讨论问题，就没再留意。”

泉晓武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端着盘子站起身来，向着菊岩敏如意走过去。

“你找穆国师干嘛？”俞建南好奇地问。

小五的脸上豁然间闪过赤橙黄绿青蓝紫亮白黑十种颜色。呆呆地站了半晌才跺了跺脚：“搞错了。”

莫名其妙。俞建南和朝青衣都闭起嘴巴来，等着他走远了好继续讨论怎么样才能狠揍一顿，而且不会被反杀。

小五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杀机。仓惶地跳起来，向左侧跑开两步，瞪大了眼睛狐疑地望了望俞建南，又看了看朝青衣。

两个羽人连忙低头吃鸡蛋，装出一副很饿很饿的样子。

小五暗自提着小心，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上看下看。生怕御雪怀抱着水晶突然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拓印自己的表情。一个没有感情的魅，一旦被她抓到了什么笑点，就会被认真地学习、研究、和体验。

这还是可承受的。

万一被她抓到了什么哭点、恨点，那可是会变成吃不了兜着走的噩梦人生。

御雪不在这里。

小五的心情好过了一点点，但并没有完全放轻松。

他自以为将灵使君封印在四十珈里，并趁着老国师表善良、献殷勤的握手，而巧妙地把那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等着哪一个命不好的倒霉鬼费劲心机地打开四十珈，哈！万万没想到，得到一坨古老的惊喜。

但是，跑到食堂来大吃特吃的时候才发现，所有鸡蛋的蛋黄都巧妙地成坨状。

当然，同一种恶心第二次用在泉晓武的身上是毫无效果的。他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产生呕吐感，相反，当意识到灵使君还在暗中跟着自己，并没有被封印到四十珈里的时候，倒是因为心情专注地想着怎样才能把风水盘要回来，而吃得专心致志。

饭，的确是吃饱了。

但找到穆国师，并让那个老家伙心甘情愿地把东西还给自己，却成了问题。

那个老家伙，从自己手里拿走东西，转头就捐掉。一副清高清高，比天上的蓝天更清更高的打脸侠姿态。

从铁公鸡俞建南的身上拔毛，也许有人能够做到。但从穆国师的手里要回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要赶在他还没来得及转手送人的黄金回收期。

走到菊岩敏如意的身边，不需要坐下，就可以直面这位夸父女权干部的双眼。她在夸父中也是个子超高的夸父，比钟淮松开困星锁，释放全部的体型还要高出半个头。

“看到穆国师了么？”

敏如意缓缓地放下用两根树枝做成的筷子，凝视着泉晓武的双眼。

小五见这个不善于隐藏内心情绪的夸父面色很是不善，怕老虎的毛病一下子就犯了。这，夸父族的老虎，可不是一般的老虎。是传说中肋生双翅，而且是最最最明亮的亮太阳的翅膀的，亮翅虎。能飞能咬人，在冰封大陆的上古传说中，还能带着没变成大树的巨人逃离天崩地裂。

于是，小五礼貌地微笑，礼貌地颔首，表示：不好意思，打扰了。

刚刚转身想走，却听到敏如意学着人族唱戏的腔调嗲声嗲气地问：“小五弟弟，夸父姐姐有个问题问你。”

泉晓武一愣，随即大喜，屁颠屁颠地转身在菊岩敏如意的对面坐下：“夸父姐姐，你说。”

“昶，会磨损么？”

咦？

好深奥的问题。

泉晓武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

“小五弟弟。”敏如意低下头，弯着腰，尽量降低着高度，试图与泉晓武的视线平齐。试了又试，因为身体实在太高而没能成功。只好拨开长条木凳，一屁股坐在地下，才勉强能看到泉晓武的脸。但刚刚那好不容易才酝酿出来的、嗲声嗲气的情绪已经像水中远去的涟漪那样消散了。只好重新又叫了一声：“小五弟弟。”

“哎。”小五轻快地回应。

“十二主星团给的宝石勉强够六条路线，而且只能在主要的几个城市接送。很多学员的家乡在支路上，也有在内地无法达到的。”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小五用充满纯真的轻快嗓音，恰如其分地接戏。

“你，能不能帮忙制造几个昶。让结界船自动吸收太阳光芒，可以走得更远，到支流上去接人？”

“没问题！”

菊岩敏如意有点被吓到。她望着泉晓武的脸看了好一阵子：“说定了？”

“说定了。还有其他事情么？”小五的眼神清纯、且明亮着。

敏如意呆呆地摇了摇头。

“有事尽管来找我！”小五认真地叮嘱之后，才端着盘子站起身离开。

朝青衣呼啦一扇翅膀，从自己的位置飞过来在敏如意的面前坐下：“你们说什么了？”

敏如意呆磕磕地望着朝青衣的脸看了半天，才如梦初醒地问：“泉晓武说话，是不是从来不算数？”

“这个我不知道。”朝青衣对俞建南挥了挥手。

俞建南可不能像朝青衣那样说飞就飞。只能站起身来走过去坐下。

敏如意提出同样的问题。

俞建南犹豫片刻，有些拿不住：“我的印象中，泉晓武是个硬汉。”

“硬汉对你又使用激将法，又暗度陈仓的？”

“那不一样。”俞建南皱着眉头字斟句酌地回答，“战斗么，就是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何况，当时是我先对他使用激将法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输……，我赢得光明磊落。”

“不是说你。是说泉晓武。”

俞建南又沉默片刻，才回答：“泉晓武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面对敌人的时候光明磊落。面对朋友的时候，有一颗柔软的心。”

敏如意和朝青衣同时沉默下去。过了很久，朝青衣看了看敏如意。敏如意耸了耸肩膀，意思是：俞建南可不是我们夸父族的英雄。我说不着。

朝青衣只好点了点头，并试图劝俞建南：“泉晓武的生活经历很坎坷，跟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尤其是，尤其是，跟他父亲渡过的那一段时间。让他很难去相信别人，或者说，很难不抱有小心谨慎的思想去接触别人。”

俞建南深以为然，于是点头。

朝青衣又思考着措辞：“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大地上逃亡几个月，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在哪儿。是没有安全感的。”

俞建南觉得鼻子一酸，用手摸了一把脸，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现如今，他姐姐，也把他推出来了。”

俞建南的泪水夺眶而出：“化干戈为玉帛，我一定要化干戈为玉帛。”

朝青衣有些说不下去了。皱褶眉头用力地揉了揉脑袋，跟着点头：“我们是应该跟他化干戈为玉帛。但也要清楚地把握他的心理状态，才能以正确的打开方式去化干戈为玉帛。对吧？”

俞建南表示同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你要清楚地认识到，他还没能从黑暗的、相互背叛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我们要不断地引导他，才能让他走上光明磊落的道路。”

俞建南郑重地点头：“我会倾尽所能帮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