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头，变老朽。

泉晓武每次听红袍自称老朽，都会这么想。每次这么想，都会忍不住高兴。每次一高兴，都会露出破绽。果然，如红袍夸父所算，郡王子眉花眼笑起来：“不朽不朽，还没变大树，完全有机会再生。”

危机暂时解除，红袍的手指缓缓离开战锤手柄，放回桌上：“听说王子以万民为先，又决定回重骑兵学院，带领新一代栋梁之才为祖国尽心尽力。”

泉晓武转头叫听荷：“傻丫头，茶水！”

听荷冷笑，转头给他倒茶水。

这小子进了京城，怎么更加纨绔了？当客人的面训斥下人，也不嫌丢人？红袍觉得尴尬，微微向另一个方向侧头，装看不见。

泉水却是微挑眼眉，果然看到泉晓武趁着转身去掩饰自己嘀哩咕噜、忍不住乱转的眼珠子。小兔崽子！当着九州最强二人组的面还敢玩心眼？肉皮发紧，要不要老姐揍一顿帮你松松？

泉晓武的眼珠子正在飞速转圈，没看到姐姐面色不善。他把整个儿计划在脑袋里想了一遍：根据才八斗交代，落榜的一百名考生，及其家属，有一半准备离开。另一半，还在观望。毕竟，这样报销路费宿费饭食费的国家统一考试，是史无先例的。鲤鱼跃龙门，才能改变命运。如今，跳了一次没跳过去，但看到龙门有机会降低高度，等着再吃一顿白食的投机分子，还是有的。

人品啊，有自己这样的温良恭俭让，就会有才八斗那样的阴损毒辣坏。

温良恭俭地让出自己的名额，既然被俞建南他妈破坏掉，那就要利用吃瓜群众不怕乱子大的丑恶心里。让才八斗去偷偷地串联，应该是姐姐、乃至十二主星议会都无法掌握的一条线索。大胡子夸父的根基在千里之外的乐土海港和另外一个方向的千里之外的裂云城，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在计划些什么。这就叫信息不对等的优势。

想定了对策，晓武的眼珠子便停止了转动。他回头哈哈哈哈地笑着：“必须的。”

泉水不为人察觉地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埋了什么后手，但仅凭着林飞羽的一句话就想让水公主的弟弟乖乖地就范，恐怕是那些人想多了。于是，示意听荷也给自己换一杯茶。

红袍哪儿知道她们姐俩那血脉相连的小心思，还苦口婆心地劝：“会不会影响你的研究计划？”

“多多少少吧。哪儿能一点时间都不占呢？尤其是射箭、骑马、举重，都太过优秀了。我毕竟是众望所归的。领袖，还是要有领袖的担当。”

没出息。演过头了。泉水默默地喝茶。

红袍也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水。茶杯太小，用两根手指捏起来的同时，故意翘起了小指头。

兰花指。

噗嗤噗嗤。

夸父兰花指。

噗嗤噗嗤。

“王子，这是有其他的计划了？”

啥？

他咋看出来的？

晓武一脸懵逼。

红袍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巨大的木匣子：“说说吧。看看老朽，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能帮！”晓武一下子爬到桌子上，激动的连屁股都翘起来了，“这几天哪，看你姑娘跨越时空，虽然距离短，时间少，但本质上，还是扭转乾坤。我感觉，时间和空间与能量和物质之间有某种等价关系。就比如说吧，我面前要是放着这么一大盒子宝石，跟泉水坐在一起的时候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但要是没有这么一大盒子宝石，那就是度日如年。”

“你那是贪财。”泉水提醒。

“不。”晓武纠正，“是怕挨揍。”

“你认为，人的感觉，有物理属性？”红袍听出了关键。

晓武用力点头：“每一个个体的时间，是不同的。会影响个体的物理反应。”

“我的一分钟，并不等同与你的一分钟。”红袍对这个问题也有过深入的思考，此时便合盘托出，以便交流，“在物理时间上，都是过了一分钟。但在生理时间和心理时间上，也许是我的万年禅定，却是你的当头棒喝。”

晓武惊讶地抬头：“一分钟等于一万年？太夸张了吧？”

“不不不。是我需要一万年才能领悟的事情，你一分钟就领悟了。所以，我可以变成大树活一万年。而你，能活到一百年就算寿终正寝了。”

“山顶上变树遭雷劈……”

“倒茶！”泉水愤怒地吼叫起来。

年老的夸父和年少的王子这才意识到，大昕共和国首席执政官完全没听懂，发火了。

为了避免惹到美丽的水公主。红袍和晓武立即坐直了身体，哈哈哈地干笑几声。

笑过之后，喝了一口茶，红袍回归正题：“乐土商帮可以资助你做淡水昶的研发。”

“跟水的含盐度没关系，是压强。深海压强。”

红袍沉默片刻，问道：“什么样的能量，能让你在浅水制造深海压强？”

“这个还需要研究。”晓武回忆，“乌尼奥说是刚刚发现的，但我却有很熟悉的感觉。”

见这老的和小的又要歪楼，泉水咳嗽：“嗯哼。”

红袍收回心神，对着泉晓武下杀手。咵嗏，打开大宝贝盒子，释放出瞬间的珠光宝气，又啪地一声盖上：“你有什么法子，不进骑兵营？”

晓武愤怒地看了看宝盒，又愤怒地看了看红袍，沙哑着嗓音回答：“我是众望所归的领袖，有责任、有义务、有担当。”

“必须的，必须的。”红袍连连点头，“可是，你祖父的科研，也需要你来领导啊？”

“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晓武用眼角瞟了瞟姐姐，才回答，“我可以在学校里组织科学俱乐部。”

哦。

红袍和泉水不由得同时点头。

这倒是个好办法。

看到天下第一，和天下并列第一都点头，晓武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要更多：“您看，您这一盒子宝贝给我一个人用，那，肯定是足够还有富余的。但要是用在整个学校，是不是少了？您女儿，御雪，五千年的魅，吃能量。拿宝石当豆子，这几颗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红袍一怔，抬头问：“谁跟你说她是魅？”

晓武也是一愣：“大家都这么说呀。”

泉水冷哼：“大家是谁？”

“赵凯。”

“赵凯是谁？他怎么知道的？”

“玉安县赵家村的。他听我说的。”

“你听谁说的？”

晓武卡住。憋了半天才呐呢呐呢地争辩：“她吟唱的诗歌，都是五千年前的。还有两千三百年前的。还有一千六百年前的。”

泉水忍不住跟红袍对望了一眼，两个人同时开口发问：“你一个连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都说不出来的，怎么知道哪首诗是五千年前的，哪首诗是三千年前的，哪首诗是一千六百年前的？”

是啊。我是怎么知道的？晓武膛目结舌，无言以对。

红袍和泉水同时沉默，同时端起面前的茶水，同时仰头喝。

让泉晓武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晓武突然感觉到一股被人冤枉的怨气从肚子里呼地涌上脑袋，不由得愤怒地大吼：“我是天才，你们不知道么？天才天生无所不知！”

泉水胸中立时升起一股恶气，正想要伸手打他，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红袍城主虽然依旧展现着温文尔雅的微笑，但这个夸父巨人脖子上那些青黑色的树皮状纹路却有明显的加深。泉水静默片刻，伸手拿过茶杯来浅浅地喝了一口，以掩饰突然加速的心跳。桑卡罗，为什么会对这样一句浑话，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这并不是夸父第一次听晓武说浑话，但，却是第一次，出现皮肤变色的现象。难道，泉晓武真的是生而知之？

泉水缓缓地放下水杯，开始思考一个自己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母亲，为什么特别、特别地叮嘱自己，要照顾泉晓武，如同照顾自己的生命？

母亲遗传给了他什么？

母亲，为何，如此偏心？

泉水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松开茶杯，希望个子高高，脑袋快要顶到灯的红袍夸父没能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

“河络族亮太阳大祭司，京城商会名誉会长，天河商行行长，麻木生源求见！”

怎么又来一个？泉晓武的嘴巴慢慢瘪成一条缝：有本事别带逗号，一口气喊，憋死你！当然，他十分清楚，惨遭憋死的只能是可怜的张参将。

麻木生源挺着硕大的肚子，迈着一步三摇的四方步悠悠闲闲地绕过影壁墙。看到坐在客座上的桑卡罗，脸上立即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啊呀，好巧。又碰上你了。”

桑卡罗轻松地捋着胡子呵呵地笑：“有缘千里来相会。”

门口站着一大群夸父，隔着三里地就能看见。有什么巧不巧的？泉晓武浑然忘记了自己贴身穿过一大群夸父，都不知道厅堂上是谁在埋伏自己的事实，在心里挖苦着大肚子骗子。

“水公主。”麻木随即向泉水抱拳施礼。

看到大肚子短身材的河络自然而然地转向自己，泉晓武决定先下手为强：“带什么宝贝了？”

麻木笑眯眯地眯起眼睛来用小胡萝卜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刚刚拿了我一盒子宝贝，又从晨风那里骗走了一盒子宝贝，怎么还要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