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宋纾禾连着五日不曾踏出映月阁。

怕烛火累着宋纾禾眼睛,暖阁不再掌灯,改用夜明珠。

紫檀荷花纹高几上供着一方玻璃盒子,红缎托底,上供着六颗硕大的夜明珠。

那夜明珠如核桃大小,颗颗圆润光滑。

冬青端着漆木茶盘,转而朝坐在临窗炕上的宋纾禾道:“姑娘快歇歇罢,这样没日没夜做针线活,眼睛怎么受得住?”

话落,又捧着玻璃盒子,往宋纾禾身边凑近。

“还好公子有远见,先让李管事送来夜明珠。”

冬青笑着揶揄,“不然奴婢只怕得去支烛火了,这秋菊决明子是奴婢刚泡好的,最是明目清肝。姑娘快喝两口,也好润润嗓子。”

宋纾禾眼皮未抬,笑道:“先放一旁罢。”

冬青凑近细看,只见丝线缠绕在宋纾禾指尖,丝线细如胎发。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一只花蝴蝶轻盈落在宋纾禾指尖,蝴蝶躲在花丛后,探头探脑。

宋纾禾一面揉眼,一面接过冬青递来的醒神茶,轻抿两口。

冬青忙忙按住宋纾禾的手腕:“姑娘快别用手揉,都泛红了。奴婢去取热热的巾帕过来,姑娘也好敷敷眼睛。”

说着,又捧来迎枕,垫在宋纾禾身后。

宋纾禾闭着双眼假昧,昏昏欲睡之际,好似听见有人走近。

宋纾禾懒得睁眼:“冬青,我手腕酸得厉害。”

她想着让冬青替自己揉开手腕的酸涩,可甫一抬眸,眼前忽的落下一片黑影。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柏香,那是孟庭桉惯用的熏香。

宋纾禾睁大眼睛,纤长睫毛覆在孟庭桉掌心下,扑簌簌闪动。

“手腕又酸了?”

孟庭桉漫不经心,声音平静。

一个“又“字,足以勾起宋纾禾好些不堪回首的回忆。

譬如先前那夜在书房。

本是说好第二日取来台屏开始动工,无奈宋纾禾手腕酸了一日一夜,抬起都费劲,更别提拿针了。

宋纾禾双颊滚烫,含糊其辞:“哥哥今日不用入宫吗?”

勤王染上疟疾毕竟是大事,皇帝在宫中心急如焚,听闻召见了好几回孟庭桉。

宋纾禾双手按住孟庭桉的手背,往下拉,视野顷刻通明。

入目窗明几净,孟庭桉一身紫色圆领袍服,头戴七梁冠,腰束玉带,配着金玉袋。

那玉带乃是上等白玉所制,正面刻有云龙纹,背部镶金,质感温润。

显然刚从宫里出来。

宋纾禾轻声:“哥哥今日竟这般早回府,我还以为陛下还要留哥哥在宫中用晚膳……”

话犹未了,孟庭桉忽的垂下眼眸。

落在宋纾禾脸上的目光冷冽淡漠,似有警告之意。

他不喜欢宋纾禾打探自己的私事。

宋纾禾识趣闭上双唇。

园中的奴仆婆子似乎比往日多了些许,众人双手捧着洋漆描金锦匣。虽说轻手轻脚,可进进出出,还是引起宋纾禾的注意。

窗黼半掩,零星烛光跃动在廊檐下,宋纾禾双手撑在窗上,余光瞥见李管事匆匆穿过月洞门的身影,宋纾禾好奇。

“李管事怎么来了?”

孟庭桉一手抚在宋纾禾素腰,半揽半抱,一面翻看案上的双面绣。

“明日我要去趟紫林山庄。”

宋纾禾讶异:“哥哥要去多久?那我呢,我要和哥哥一起去吗?可我的双面绣还差了许多,若是再拖下去……”

孟庭桉垂眸,目光平静。

宋纾禾声音越来越低:“那我把台屏带过去,应该也赶得及的。”

她心虚扬眸,眸光恳切:“可以吗,哥哥?”

孟庭桉唇角噙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揽着宋纾禾细腰的手指往上,在宋纾禾头上轻拍了一拍。

似是在赞赏宋纾禾的懂事听话。

“可以。”

孟庭桉今日兴致不错,宋纾禾挽着孟庭桉臂弯,一双杏眼明丽,她小心翼翼试探:“哥哥,我可否邀徐姑娘一起?她请过我两回,依理,我也是要还席的。”

孟庭桉淡声:“你可以试试。”

宋纾禾眉开眼笑,连夜打发冬青过去,冬青笑着回话。

“徐姑娘听了,还当是公子的意思,当即说自己头疼耳热,出不了远门。后来听说是姑娘下的帖子,才悄悄给奴婢递了话。”

冬青上前,覆在宋纾禾耳边轻语。

“徐姑娘说了,若是姑娘一人前去,她定是要跟着一起。可若是公子也跟着一起,那她还不如在家温书。还说姑娘若是去了山庄,可别忘了之前应承她的双面绣。”

徐若烟对孟庭桉避之不及,恨不得退避三舍,宋纾禾无奈挽唇,又笑:“她这性子,倒是直率。”

冬青手上捏着美人捶,挨着脚凳倚在榻边,替宋纾禾捶腿。

“姑娘今夜早些歇息罢,明日赶路,莫再为着那台屏伤了眼睛。”

“行囊都拾掇好了?”

“好了好了,李管事还特地把奴婢叫去一趟,细细交待了一番。说来也怪,公子也并非第一次出门,可如此大阵仗,奴婢还是第一次见。”

冬青压低声,“说是临近年关,山匪横行,这才添了人手。可奴婢听李管事的口气,不像防山匪,倒像是在找人。”

朝堂诡谲多变,风起云涌。再说下去,恐怕犯了忌讳。

宋纾禾摆摆手,示意冬青不必往下说。

翌日起身,果真见随从的侍卫比往常添了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马车顶为镀金铜火焰宝,四面设有栏杆,车前饰双重云纹雕拱明珠。

行至一村庄时,又有奴从飞马而来,请宋纾禾和孟庭桉下车更衣安歇。

为首的妇人一张脸晒得黝黑,庄妇打扮,一口乡音含糊不清。

宋纾禾凝神细听片刻,才知妇人是在请自己用膳,说他们家的鲈鱼乃是今早得的,小火慢炖,熬了整整一个早上,这会吃再好不过。

妇人妙语连珠,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宋纾禾笑得连咳两声:“如此说来,这鱼羹是非尝不可了。”

妇人满脸堆笑:“正是呢,也是亏得我当家。他这人旁的不会,倒是做得一手好鱼,姑娘快这边请。”

村庄土路泥泞,寸步难行。

妇人面色窘迫:“这是村里的土路,姑娘怕是走不惯。”

左右环顾,寻了块平整石块,又掏出巾帕擦拭干净:“姑娘请在此处歇歇,我去去就回。”

此处临湖,远眺水波粼粼,岸上芦苇丛生。

宋纾禾好奇:“那鲈鱼,可是从湖中所捞?”

妇人双手在腰间擦了擦:“正是呢,我家那位好捕鱼,他这人没什么大本事,捕鱼却是一等一的好。”

说着,又匆忙往自己的农舍走去。

秋风萧瑟,宋纾禾下车时并未披上狐裘,此刻难免觉得冷。

冬青跺脚急道:“是奴婢疏忽了,竟忘带上姑娘的暖手炉。”

马车离这不过百来步,且庄子里里外外,都是孟府的人,冬青躬身:“姑娘先略坐坐,奴婢回马车一趟,很快就回来。”

前后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宋纾禾点头:“去罢。”

湖面水光潋滟,风声簌簌。

披帛曳地,宋纾禾俯身拾起,倏尔瞳孔骤紧。

芦苇外不知何时支着鱼竿,那鱼竿离水面两尺多高,不见鱼饵,和上回在孟府初见勤王如出一辙。

宋纾禾如坠冰窟。

勤王半路染上疟疾不知生死,孟庭桉突然加派人手大肆寻人……

冷意渗入骨髓,冰冷森寒。

一片枯叶从头顶飘落,宋纾禾猛地抬起头。

倏尔,肩上骤然一暖。

孟庭桉解下大氅披在宋纾禾肩上,他温声:“怎么坐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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