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二夫人正听着外头的管事给自己报账,眼看又是一季过去,夏天就要到了,铺子里的事情也总得跟着天时换一换。
“……四海绸缎开张之后,这上等的锦缎就有些卖不动了,”管事的正皱眉:“好在咱们铺子一向做的都是布匹生意,锦缎进得不多。只是还请夫人示下,这压着的货,要不要赶紧处理了?”
宁二夫人也皱眉:“这过江猛龙也着实有些猛了,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掌柜的怎么说?”
“掌柜的说半卖半送的,将仓库清出来,也好回一笔银钱。”
正商量着,外头丫鬟声音响起,轻声报:“夫人,三小姐来了。”
宁二夫人诧异之余,也就连忙打发了管事的,走到隔壁去见大女儿。虽说初见的时候与这个女儿不甚亲密,如今时间久了,慈母之心倒也慢慢地翻涌了上来。
一进门就见宁玉盈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眼神却有些空,肩膀耷拉着,显见得很是沮丧的样子。
她脚步一顿,低声问:“小姐从哪里回来的?”
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早在宁玉盈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小心从银屏那里打探过,此时同样低声说:“方才去前院见了二老爷。”
宁二夫人心中就一跳,七上八下起来。
她也不是瞎子,这些天丈夫对女儿的态度,她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她也不懂,明明是在外头吃了苦头,丈夫为何偏偏对女儿这般冷淡。
此时见宁玉盈去一趟前院就变成这副样子,心里头不停猜测之余,也生出隐密的不安。
若是当真不被丈夫喜欢……
“盈盈?”她一出声,就见那边女儿仿佛被吓了一跳一样手抖了一下,差一点就将茶杯甩出去。茶水在杯中转了一大圈,在杯沿冒了个尖,又落了回去。
宁二夫人的那颗心就如同这杯中的茶水,差一点就从口中飞出去,然后总算是回到了胸腔中。
她慌乱地上前检查宁玉盈,发现一点损伤也没有,才放下心,拍了拍胸口:“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了。”
宁玉盈被她抱在怀中,这种久违的温暖让她觉得有些不太喜欢。
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异色,她轻声说:“娘,我想不明白。”
宁二夫人的手就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落在她身上,柔声说:“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些事一时间想不明白也不打紧,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也就懂了。”
她含糊地这样劝着,松开抱着宁玉盈的手臂。在宁玉盈旁边挨着她坐下了,才又问:“有什么事,说给娘听听?”
宁玉盈没有看她,声音有一点难过:“我只是去问爹,我的婚事……为什么,爹说我是想退婚呢?”
宁二夫人差一点跳起来。这可不行!
随后她意识到女儿的说辞,坐了下来,觉得身体都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有些软绵绵的。
“不要听他瞎说。”宁二夫人斩钉截铁地说:“和陆家的婚事都定了这么多年,以后你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嫁到陆家去的。”
她将宁玉盈抱在怀中,神色有些恍惚:“你会是宁家嫁得最风光的女儿,谁都要羡慕你。”
这番话落在宁玉盈耳中,恍然间明白过来,低着头无声地笑了笑。
所以说……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面半点波动都没有。
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银屏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小姐,之前在书房里……”她隐约听到一声怒吼,随后就看到小厮跑了出来,慌张的模样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书房里发生了什么,她是半点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宁玉盈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确认了一点事实。”她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银屏看得心惊。明明已经有些柔软的小姐在这一刻仿佛忽然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淡漠得让人觉得可怕。
她低低地叫着小姐,心里面不是不害怕的。
宁玉盈回过神,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担心,我很好,我知道分寸。”
一句话说的银屏落了泪。越是这样,她越是知道,自家小姐好不容易暖起来的心又冷了下去,这次,只怕是难以再破冰了。
“担心什么呢?”宁玉盈察觉到她的情绪,轻笑着说:“顶多也就是在扬州的情况而已。如今他们也渐渐都过来了,可比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银屏勉强笑了笑,重重地点头:“是,小姐。”
是啊,怕什么。小姐现在,可不是孤零零被留在扬州大宅里的小女孩了。
消息第二天就被送上了一些人的案头,由此引发的一些变化,宁家人却依旧浑然不觉。
宁二老爷终于是找了个借口将听到这句话的小厮轻描淡写地打发了。被送到外地去之前,飞霜替宁玉盈过去送了点散碎银子,看着对方眼底的光,回来之后对宁玉盈窃窃私语:“我觉得这事,老爷做错了。”
“做错了什么?”
“要么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么,就该斩草除根。”她比划着手势,眼底闪动着冷淡的光芒。
话音刚落,就被宁玉盈敲了一指头:“斩草除根……那可是个人。”
飞霜捂着头可怜兮兮地告饶,方才被轻飘飘地放过了。宁玉盈重新坐回到书桌前,也觉得宁二老爷这事做得有几分欠考虑。只是,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反正自己是不可能去帮他查漏补缺了。
过了几天,荣福郡主的信过来了,总算是能抽出时间和龚雪岚见一面。
两人约定了三日之后的时间,龚雪岚连忙去布置地方,偷偷问宁玉盈:“你觉得这荣福郡主,当真是个可以来往之人?”
见宁玉盈点头,她才放下心来:“你看人的眼光准,你都点头了,我就放心了。”
说着絮絮叨叨向她抱怨上次开罪了景福郡主之后,秦王府给龚家找了多少麻烦:“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是就怕时间久了……”
她小心地看向宁玉盈,试探地说:“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不惊动他人解决这个麻烦。”
宁玉盈坐在窗前捧着白瓷的茶杯,垂眸淡笑:“我以为你猜到了。”
“只是不明白,明明也算是妹妹,为什么……”龚雪岚听她这么说,如释重负,连忙殷切地问:“这秦王府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秦王府的秘密,谁敢刺探?左右你觉得可以试一试,试一试就罢了。”
龚雪岚没好气地丢一朵花到她身上:“这生意,可有你的股份在里头,这般不放在心上,哪天垮了你心里头就舒坦了。”
宁玉盈眨眨眼:“我一个闺阁弱女子,又有什么样的本事呢。就算是放在心上,也帮不了大忙。”
龚雪岚听得一惊,这话不久之前,她的兄长才在激愤之下说过,今天怎么……
她小心看一眼宁玉盈,脸上重新挂上笑脸:“瞧你这话说的,闺阁弱女子又怎么了,做不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小小的绸缎生意,还不是易如反掌。行了,不和你贫嘴了,我这边试一试。毕竟是在京城里,皇亲国戚可不少,哪一个背后都是手眼通天。”
她叹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到时候你也过来?”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方才满意地笑了。
三日之后,宁玉盈带着飞霜出门。宁二夫人问过是去见荣福郡主之后,也就不再追问,只是让身边的一个婆子跟着她,又去前院点了两个长随跟着。
显然上次出门发生的事,让她还是有些怕了。
龚雪岚定的地方是在一座园子里,院子不太大,一片池塘,种着不少荷花,池心有一小岛,上面有几间水榭。另一边是一片不高的坡子,桃花与梅花夹杂,冬日与春日都别有一番风景。园子里树木苍翠,一条小溪蜿蜒,水从高处堆叠的山石流下,水声高低扬抑,犹如琴韵。
虽然是在城里面,别有一番野趣,却又十分静谧。
荣福郡主一进门就叹:“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梅园倒也别有风味,难得龚小姐选到了这样雅致的地方。”
龚雪岚上前见礼,笑吟吟地说:“都是园子主人的功劳,我也不过是借用一二。”
几人沿着小桥进了水榭,里头早就备下了各色吃食,墙角不时飘来一阵幽静香味,兽头的雕花香炉吐出青烟。窗外假山小池,碧色连波。奴婢们都站在墙角门外,偶尔有人穿过,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几人进门当先客气了一番,又说一些相互仰慕的话,宁玉盈说到后来不愿再说,只是含笑注视两人。
看得久了,那两人终于醒悟过来,彼此对视,扑哧轻笑,总算是将这样相互吹捧的时候度过了。
龚雪岚就给宁玉盈一个嗔怪的眼波:“明明说好了让你过来替我引荐郡主的,没想到你居然就在这边坐着看起热闹来。”
宁玉盈笑道:“没办法,谁让你们说得这般热火朝天,明明是一见如故相交甚笃,我又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事。”她含笑注视郡主:“郡主觉得呢?”
林心雅就笑:“果然如同雪岚所说,一张巧嘴。”
气氛再度活络起来,宁玉盈终于发挥陪客的作用,对林心雅说龚家的绸缎,对龚雪岚说林心雅的家世,将双方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林心雅在心中暗自惊讶,万万没想到,宁玉盈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见场上气氛终于到了,她在心中斟酌一番,说出来自己想见龚雪岚的本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