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他怨恨灵音,认为是你偏爱灵音,他才无寸进,不得已叛逃出门。”
但话又说回来了,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得已。无非是自我不甘的借口罢了。
“是啊,听言的怨恨并非毫无根据,但他却始终不明白,修行之道在于心境。我对灵音的偏爱,也不过是因为他心性纯净,能够正确驾驭问音的力量。”
“他离开了聆音境,但他并没有放弃复仇的念头。他在外界结交了一众邪修,修炼了许多邪门法术,最终,带着他们回到了这里。”
“那一夜,聆音境……听言带领邪修屠杀,将城民的灵魂练成死灵,囚禁于此,生生世世不得超生。他焚毁了城中所有乐器,号称焚音。”
灵音的脸色变得苍白。那一夜的哭嚎,是他午夜梦回永远无法摆脱的恶魇。
城主亦然神色痛苦,强忍住情绪,“聆音境生魂有限,无法开启问音血琴之像,于是听言再度离开了这里。”
“那场浩劫之中,我们费尽心力,才留下了一个灵音。只是他是个活死人。”
三百年……三百年了,日日梦回,都是鲜血与火焰。他看起来还活着,但灵魂早已被那场浩劫撕裂,无法再找到真正的平静。
“修行之路漫长而艰辛,唯有不断修心,方能走得更远。”
他抚摸着灵音的头发。
城主的亡魂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灵音目光空洞,见此情景,竟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仿佛又恢复了几分神智。
“爹——”
无人再能回应。
城主府内,假山流水之中,便是通往外界之路。
她拧开假山的机关,庭院中池塘顷刻翻涌起来。
“红莲,你看着路。半刻之后再开一次,我去找点人手。”
……
城外,浩然宗和禅林寺的弟子们已等待多时。领头的浩然宗宗主雪清宵和禅林寺的住持惠悟大师正与丹朱交谈,心中难免疑惑和担忧。
“赤炎出了何事?”雪清宵皱眉,“淡江渺那家伙!传信说要速来,也不曾说是什么情况。”
丹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赤炎国战乱四起,皇帝被邪修欺骗,开启了邪术,炼魂过万,怨气丛生,故此……”
雪清宵闻言,神色凝重,“难怪此地怨灵四起,阴气森森。”
“阿弥陀佛。”禅林寺的惠悟双手合十,习惯性的念了句佛号。
天际突然展开一道漩涡。
淡江渺出了灵境,外界已是天光初露。
雪清宵眼神一亮:“淡江渺!”
惠悟:“阿弥陀佛,剑尊。”
“情况如何了?”
惠悟还未开口,雪清宵抢了一步道,“师弟师妹们已在努力度化了。”
“但是……太多了……”
这场阴谋之中,死者实在太多了。
“慢慢来吧。有劳二位了。”
聆音境门再度打开。
淡江渺当即拉起雪清宵和惠悟一步踏进去。
她进门指着城府上头那些飘荡的亡魂,“如此这般,能否超度?”
雪清宵抬头望去,天上的亡魂密密麻麻,“这些亡魂修为本就高于我们,又死了三百年,怨了三百年,恐怕很难。”
惠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众生苦难,贫僧愿尽绵薄之力。”
淡江渺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三人一路穿过庭院,来到那把血色古琴旁边。
惠悟静静地站在桥头,闭目念诵经文,佛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逐渐笼罩整个聆音境。
“浩然之气与佛门之光联手,或能有所突破。”
雪清宵深吸一口气,点头应允。二人对视,同时运起浩然正气与佛门内功,两道力量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光圈,逐渐扩散开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善者,神之本也;恶者,鬼之根也。鬼神之道,不远人也,人能改过迁善,即鬼神之道也。心常清静,则道自来居。道自来居,则神明护佑,自然升仙。”
度化之声一时激起了恶灵的凶性,纷纷冲向三人。惠悟眼疾手快,迅速用佛光护住雪清宵,挡住了亡魂的攻击。
“小心!”惠悟低声提醒道。
雪清宵心中一缓,心道这个小秃子总算是顺眼了点。她稳住心神,继续运功,与惠悟一同抵御亡魂暴涨的怨气。一番苦熬,亡魂们渐渐被压制,怨气也随之减弱。佛光与法咒逐渐融合,形成了一道强大的屏障,将亡魂困在其中。
“——舍利子,若有众生,造诸恶业,应堕恶道。地藏菩萨,于其人临命终时,现诸方便,而为济度。若闻此经,或闻地藏菩萨名号,善根成熟,即时解脱。”
“人生天地之间,皆禀受天地之气。人死后,魂魄归于天地,若能修道积德,可使亡魂得以超脱。”
淡江渺:“快了!二位!”
惠悟和雪清宵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维持屏障的稳定。终于,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亡魂们的怨气被净化,逐渐化作青烟,消散在空中。
“成了!”雪清宵松了一口气。
惠悟也缓缓睁开双眼,“阿弥陀佛,愿众生早日脱离苦海。”
“多谢了。”
雪清宵哼了一声,“度化众生本就是修道之责,还用你谢。”
淡江渺笑而不语。
断壁残垣已被清理,地面上残留的血迹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而这次战争带来的无数生死相隔,在人们心中,或许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够抹平。
皇宫重整破败之气,收拾了过去残骸,露出新像来。
“多谢各位的鼎力相助,丹朱感激不尽。”
他举杯引尽,目中含泪。
“一谢淡仙长出手,斩妖除魔。”
他倒满一杯。
淡江渺举杯,“客气了。”
“二谢雪仙长和惠悟法师携带诸真人度我子民亡魂。”
他再一饮而尽。
这么大一礼,雪清宵反而很不自在,“记得欠我人情就好了。”
惠悟举起清茶,和气道,“阿弥陀佛,贫僧分内之事,施主不必挂怀。”
百废待兴,酒宴轻薄。
众人纷纷举杯回应,与宴者多是修行中人,对酒食并无太多兴趣,但此刻的举动却显得格外庄重。酒宴简朴,但在这倾颓皇宫前,却已经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
是夜,月明。
故友相逢。
雪清宵轻抬了几步,跨到她身边去,还未开口,就听那人轻叹道,“又三十年了。”
雪清宵一下子就收回了想要拍她一下的手,总是这么有所预料,会很无趣啊。
“……别这么感慨行吗。弄的人浑身不自在。”
淡江渺失笑。
二人沉默,只是顺着前路又走了一会。
雪清宵看了看她的神色,犹豫了下,才开口问道,“……我听说,淡夫人她……”
为妖物所害,不知所踪了。
“……无妨。我都清楚。你呢?”
她似乎已经从那件事情之中走出了。
连这样的事,都远比她自己接受的快啊。
雪清宵想。
“我?”雪清宵怔了一下,缓缓笑了笑,露出几分成熟之色,“我很好。浩然宗中仁孝礼义之德,……父亲过世后,我依宗门规定,下山守孝三年。后来安排好家中诸事宜,才又回了宗门。这不,闭关才出来,就得了你的传音。”
她也不是当年意气的少年人了。
修行多年,总是添了些沉持之像。
只不过再见到她时,似乎还是不自觉的就回到了当年。世人皆道浩然宗雪清宵心高气傲……只有淡江渺从未想要改变这一点。
“真是打扰了。”
“哼。知道就好。”
“前些日子我还见到过去你常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了。”
“木水吗?”
都这么多年未见,还是能一口道出故人的名字,还真是……
真是有她的风格。
雪清宵想了下,好像是这个名字,就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是丹峰常字辈大弟子了。”
“木水天赋不错,当年她年纪虽小,但修行上一向刻苦。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那也是有你提前教导。”
淡江渺无奈,“现今如何了?”
“挺不错的。就是性子有点急。”
就是不知道那么个暴躁脾气,是怎么拿捏那么精细的丹药火候的。
……
天元国,赤炎国易主之事,很快,就随风传遍九州。
柳絮闻讯赶来。
已见故人两鬓新生的白发。
“丹朱,我会留在你身边。”
为帝者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笑容:“柳絮,你不必这样。你是修道之人,应有更好的去处。”
柳絮抿唇笑了下,态度却难得的坚定。
远山层林尽染,战场破败的气息慢慢远去了。
恒云匆匆赶来,“柳师妹,你真的决定了吗?”
恒云心急,不得不说的更明白了些,“……你要知道,修士和凡人,注定是生死之隔。”
许久,柳絮才轻声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做过选择,都是听之任之。旁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直到现在。”
现在。“我想自己选择一次。”
“可赤炎国的局势这么复杂,你能行吗?”
“正因复杂,所以柳絮才要留下来,不是吗?”
“……”他不曾见过她这样的坚定,“……为了一个人,值得吗?”
柳絮摇了摇头,她笑了下,“师尊常常教导我们,修道者,需修心。为道者,需顾念众生。师兄。这不仅仅是为了丹朱,也是为了赤炎国一众流离百姓。我会辅佐好他,让他做一个好皇帝的。”不再重蹈覆辙。
恒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师兄,保重。”还有,对不起。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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