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宗门摇摇欲解散

清晨的钟声又响了。

不是早课时那种慢悠悠、带着几分慵懒意味的“当——当——当”,而是急促得如同有人在身后挥棍猛击,一声紧似一声,中间不留半点喘息的余地。那声音像是撕裂了晨雾,直直扎进耳膜,震得人心头发麻。

李铁柱猛地睁眼,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摇曳,映出他瘦削的身影。书册压在枕头下,边角已被磨得卷起,手心全是冷汗,湿漉漉地贴着床板。他怔了一瞬,随即翻身坐起,动作利落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套上麻衣,系好腰带,将那把锄头模型别在腰间——这是三年来每日清晨的固定流程,熟练得如同呼吸。砍桩、翻地、挑水,日复一日,身体早已记住了每一个节奏,无需思索,四肢便自动运转起来。

推开门时,几个杂役弟子正慌慌张张往外跑,脚步凌乱,脸上写满惊惶。有人嘴里喊着“出事了”“快去主殿”,撞到他肩膀也顾不上道歉,只匆匆丢下一句:“你还不知道?宗门要散了!”

李铁柱没应声,也没停下。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人流,随后便跟着他们朝主峰走去。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内门、外门、杂役,各色弟子混作一团,像是一锅被突然掀开的沸水。一个穿青袍的弟子边跑边用袖子擦汗,神情恍惚;另一个死死抱着储物袋,指节发白,生怕被人抢了去。越靠近主殿广场,人声越是嘈杂,说话声、哭喊声、怒吼声交织成一片嗡鸣,仿佛整座山都在颤抖。

他站在人群最外圈,和其他杂役挤在一起。脚下是坚硬的石板,寒气顺着鞋底往上爬,脚底发凉,但他站得很稳,背脊挺直,目光沉静。

高台上站着掌门,一身素白长袍,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几分。他抬起手,动作缓慢却有力,全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卷动旗帜的猎猎声。

“今日召集诸位,有一事宣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玄云宗,即日起解散。”

没有人说话。

三秒后,炸了。

“你说什么?!”

“开什么玩笑!我修了五年才到炼气五层,你现在告诉我宗门没了?”

一个弟子当场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咚咚作响:“掌门!护山大阵还能修!弟子愿献灵石、献血祭阵!求您别散啊!”

旁边立刻有人拉他:“别傻了!你听过千年灵材吗?那是传说里的东西,上哪儿找去!如今连阵眼都裂了,谁救得了?”

李铁柱没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布满厚茧,指缝有干裂的口子,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翻地时留下的黑泥。这双手,三年来砍过三千根木桩,翻过五十亩荒地,挑过一万担水。每一滴汗都落在土里,从未指望谁看见,也从未奢望回报。

现在宗门说没就没,别人觉得天塌了,他倒觉得……松快。

散了好。

反正也没人在乎我。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嘴角一扬便消失不见,没人注意到。

掌门继续说道:“资源枯竭,护山大阵破损严重,修复需千年灵材,眼下无力支撑。外敌环伺,强敌压境,宗门已无自保之力。自此之后,所有弟子自寻出路,宗门发放最后一批遣散灵石,恩断义绝,各安天命。”

话音落下,两名执事抬出两个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堆满了灵石,泛着微弱却诱人的光芒,宛如小山般矗立在众人眼前。

人群瞬间炸开。

抢!

有人扑倒前面的人,直接往怀里塞;有人用布兜整个兜走,转身就跑;还有人大喊“我为宗门守夜三年!我该多拿一块!”结果话音未落,就被一脚踹翻在地,灵石洒了一地,又被无数双脚踩过。

李铁柱依旧没动。

他知道那点灵石撑不了多久。一枚下品灵石,在山下小镇只能换三顿粗饭加一晚破屋住宿,顶多买把普通法器防身。抢破头也抢不出活路,花完了呢?还得饿着。

他想起昨夜在油灯下写下的那句话:今日被人笑,明日让人仰。

现在看来,想让人仰,靠不上宗门。

高台上的掌门望着混乱场面,闭了闭眼,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去。袍角扫过台阶,步履沉重却坚定,再没回头。

李铁柱仍站在原地。

一个老弟子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反复念叨:“家没了……家没了……”;两个年轻弟子抱在一起发抖,眼神空洞;还有人拔出佩剑,指着天空嘶吼:“我不服!我要杀出去!”却被同门死死抱住,剑尖朝天晃动,映出一道凄厉的光。

他看着这些人,心里清楚一件事——他们依赖宗门太久了。

有地方住,有人管饭,有功法练,有阵法护,出了事有人兜底。现在突然全没了,就像婴儿断奶,只会嚎啕大哭。

可他不一样。

他从来就没奶喝。

爹娘死光那天起,他就知道,活着只能靠自己。

三年杂役生活,别人当苦差,他当修行。砍桩练臂力,翻地练耐力,挑水练气息。别人嘲笑他“练个锄头还想飞升”,他回一句:“等我娃满地跑那天,你们都得喊我一声爹。”

现在宗门散了,别人崩溃,他反而觉得……机会来了。

没有规矩,没有等级,没有谁管你是不是杂役。所有人回到同一起跑线,拼的是谁能活下去。

他摸了摸腰间的锄头模型。

这玩意儿能翻土,能挖坑,能当武器使。山上能种灵药,山下能开荒建屋。只要地还在,他就能活。

至于灵石?

抢来的迟早花完。种出来的,年年有收成。

他正想着,胸口突然一烫。

旧玉佩又热了,比昨夜更明显,像是贴了块烧红的铁片,灼得他心头一颤。他伸手按住,不动声色,没惊动任何人。

这时候,没人会关心一个小杂役身上有什么异样。

眼前是乱成一团的人群,有人抢灵石,有人撕打,有人瘫坐在地发呆。一个内门弟子抱着箱子狂奔,结果被三人围住打得满脸是血;另一个女弟子躲在角落哭泣,储物袋被扒了个精光,连鞋子都被拽走一只。

李铁柱看了眼高台。

掌门走了,长老走了,执事也走了。偌大的广场,只剩一群失去依靠的蝼蚁在挣扎。

他转身,准备离开。

刚迈一步,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老子不甘心!老子十年修行全喂狗了!”

一个壮汉冲上高台,满脸通红,眼中布满血丝,举起长刀就要劈向牌匾。那是玄云宗三个字,金漆大字,挂了几百年,象征着传承与尊严。

“住手!”有人喊。

“别毁祖宗基业!”

两人冲上去拦,被他甩开。刀光一闪,眼看就要砍中。

李铁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秒,轰隆一声,牌匾自己炸了。

不是被刀砍的,是内部爆开,金粉四溅,木屑横飞。那壮汉被气浪掀翻,滚下台阶,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

全场静了两秒。

接着有人尖叫:“天罚!这是天要亡我玄云宗!”

“完了完了,连祖宗牌位都不保!”

李铁柱眯起眼。

不对劲。

他刚才看到那一瞬,牌匾裂开时,有道黑气从缝隙钻出来,转眼消散。那气息阴冷诡异,像是被封印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挣脱束缚,悄然逃逸。

但他没说。

这种时候,说真话没人信。还不如留着力气想下一步。

他转身往外走。

路过演武台时,看见地上插着一把断剑,半截埋在土里。那是昨天还有人用来对练的兵器,今天就成了废铁,锈迹斑斑,无人问津。

他弯腰拔出来,掂了掂,手感沉闷,毫无灵性。他轻轻一抛,扔进了旁边的杂草堆。

没用的东西,带着累赘。

走到广场边缘,他停下。

回望一眼。

曾经仙气缭绕的玄云宗,此刻乌烟瘴气。灵旗倒地,阵法残痕冒着黑烟,弟子们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三年来他每天望着主峰羡慕,觉得那里才是修行圣地,是凡人通往仙途的门槛。

现在看他只想笑。

圣地?

圣地也会塌。

他最后看了眼高台,那里空无一人,风卷起一张符纸,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进污水沟,被泥水浸透,字迹模糊。

他转身,迈步。

下山。

刚走三步,胸口玉佩猛地一跳,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同时,脑子里闪过三个画面——

一间客栈,月白衣裙的女人靠窗而坐,指尖凝出一朵冰花,晶莹剔透,映着窗外灯火;

另一间,红衣女子翻身坐起,手腕铃铛乱响,手里攥着半块焦黑的符纸,眼神锐利如刀;

第三间,绿裙女人睁开眼,药杵轻轻一敲桌面,一株枯草瞬间返青,嫩芽舒展,生机盎然。

李铁柱脚步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感觉——

山下的日子,不会太平。

但他不怕。

他拍了拍腰间的锄头模型,低声说:“等我娃满地跑那天,你们都得喊我一声爹。”

说完,大步朝山下走去。

阳光照在他背上,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插入大地的犁,划开了新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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