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宁池出来后没立刻上车,把车内开了暖风后便靠在车门上等了会儿郁故槿。
此时屋外雪已经没有傍晚时候下的那么大了,星星点点的往下落,屋顶地面看上去毛茸茸的。宁池穿着风衣站在雪地,左耳塞了只白色耳机,长风一吹雪沫落到她肩头和内搭衬衫衣领,洇出一片片暗色的痕迹。
宁池没等多久,就见餐厅玻璃旋转门转了一扇,郁故槿从里面走了出来,长步疾走到宁池面前。
宁池拉开副驾的车门,郁故槿上了车说:“怎么不在车里等我?”
“雪天视野不好,怕你找的久了。”宁池摘了耳机。
她在车外扫了下身上的雪才上车,但因为车内开了暖风,上车的时候手背不期然起了一层细密的水汽。宁池开了雨刷器扫掉挡风玻璃上残留的积雪,在这个间隙里又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才把手机插进支架里,点开导航跟着走。
郁故槿看了眼宁池输入的地址,不由笑了起来:“这是要往哪?”
宁池:“附近有家超市,先去给你买瓶酸奶解酒。”
郁故槿嘴硬嘟囔:“我没喝多少。”
“没喝多少那也是喝了。”宁池解释说:“不常喝酒的话,带着酒气入睡明早起来就该头疼了。”
郁故槿在喝酒这件事上称得上毫无经验,便不再推辞的听之任之由宁池安排。
她轻声慢调地慢慢“哦”了一声,把手肘支在车门的置物槽上,专心致志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过没揉几分钟就没了动静,宁池目光往副驾看了一眼,发现郁故槿阂着眼,看起来昏昏欲睡。
就在宁池以为郁故槿睡着的时候,忽然听郁故槿叫了她的名字:“宁宁。”
宁池偏了下头,“嗯?”
“那你刚才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宁池问。
郁故槿抬了下眸,在幽暗的车里看了宁池好一会儿,才说:“跟我避嫌。”
可能是刚刚有会儿没讲话的缘故,郁故槿一开口声音就有点沙哑,有点懒,以至于这个略显突兀的词,在车内安静的空气里也听不出来冷硬的意思。
宁池抬手拨了下转向灯:“为什么要避嫌?”
郁故槿:“……”
“哪有你这样的,分明是我问你,怎么又变成你问我了?”
郁故槿轻轻笑了一下,偏过头去,仿佛在思考什么措辞,静了片刻说:“我只是猜测,不一定对。”
宁池:“?”
“今天在场的老师不算少,你怕专门替我出头的话,以后学校会有老师在背后议论我,所以干脆打着那个什么企业的旗号进来,是不是?”
郁故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宁池,眸光半垂着望向窗外一掠而过的城市街景。
郁故槿眼睛生的很漂亮,像是一盏扁舟水润狭长,偶尔对向来车的近光灯从她瞳孔里划过去,便会映出一片清亮透彻的底色,再加上言辞条理清楚,又给人一种她其实并没喝醉的感觉。
宁池凝望着车灯照射出去的橙黄灯光,顿了几秒笑了:“是。我们郁老师果然是学霸。”
宁池虽然不屑于会主动邀功的性子,但如果真的被郁故槿看出来自己的小心思,宁池倒也从不会遮遮掩掩。她真的很像某种会眨巴眼睛讨好主人的狗狗,爱意从来都是明晃晃的,坦荡、真诚又忠诚。
郁故槿:“……说我是学霸。”
“那你为什么又要笑?”
宁池不明所以:“我是——”
“可你一笑就会显得在阴阳怪气。”郁故槿不满意的控诉。
宁池:“……”
她一时觉得新鲜。
宁池这辈子都没见过郁故槿这么胡搅蛮缠过,哪怕胡闹的方式还是咬文嚼字。
宁池放慢了车速,微微偏了下头,在灯光里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向郁故槿的侧脸——
在那短暂光影交界的缝隙里,忘了自己在酒吧里对醉鬼是多么厌恶,只觉得郁故槿无论无论哪一面展现在她面前,都比她想象中的更让自己心动。像是长风吹过廊檐,串铃叮当响。
“不是在阴阳怪气。”宁池努力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竖了只大拇指,冷酷万分:“郁老师果然是学霸。”
郁老师:“……”
郁老师终于芳心大悦,含蓄的一点头,罕见的不做谦虚,表示接受恭维。
宁池咬紧牙关,忍了再忍,还是差点在方向盘上笑趴下。
拐过分岔口就能遥遥看见商场亮着广告牌的LED灯,重复循环的宣传片在雪天夜幕下闪烁成一片迷离的海洋。郁故槿到底喝了酒有些精神不济,再加上之前在饭局上一直强打精神支差应付,这会在暖风里稍稍一放松,醉意就铺天盖地而来。
后来有人给宁池打了电话,宁池顾及开车,接通后便摁了扩音键。郁故槿百无聊赖的支着脑袋顺势听了几耳朵,她哪怕思维有些迟滞,但理清简单的因果还是没什么问题。
是个上门送件的速递,说敲了几次门也没应声。宁池此时脾气倒是很好,解释说家里现在没人,让他先放楼下的传达箱里。
想了想可能觉得不安全,又说麻烦你在那里稍等片刻,我安排人过去拿。
这时郁故槿目光从窗外挪了进来,落到宁池摁着屏幕发语音的手指上,从头至尾扫了几个来回。其实那只是一个很随意的注视而已,但宁池却忍不住弯起唇角,眸光清亮,问:“怎么了?”
隔着路灯投下微弱的橙黄灯光,宁池手指隐约透了点血气。她发送完消息后忍不住甩了甩手腕,郁故槿以为是热的,便把暖风出风口朝下拨了拨,说:“我看你发微信忽然想起来,今天你打电话过去的那个方助理,你跟他很熟吗?”
宁池的笑意就慢慢凝固了。
“不熟。”宁池摇了摇头。
她顿了一下说:“方圆是我在乐播那边认识的一个高管,平常见面不多,只偶尔说过几句话。不过今天碰巧轮岗轮到方助理值班,所以才把电话打到他那儿去了。我跟他没什么交集。”
郁故槿会问起方圆,宁池完全不意外。
这倒不是说她对宁池的私人事情有多少干涉,而是宁池太了解郁故槿这个人了,她向来知恩图报,方圆今天帮了她这么大忙郁故槿不可能提都不提。因此宁池不管内心有多心虚,只要面上不表露出来,郁故槿都不会往任何坏的方面想。
果然,意料之中的,郁故槿建议说:“那我们回头请方助理吃个饭表示感谢?”
“方助理很忙,吃饭的话可能没有空。”
宁池似是苦恼的叹了口气,觑着郁故槿神色:“不过虽然请吃饭难些,但我买个小礼物方助理应该不会推却。不用担心,我们都一个公司的,这个人情等以后还的机会多着呢。”
郁故槿便“嗯”了一声,同类替换到自己身上,心想自己跟其他老师换课不也是这样吗,你来我往的互相帮衬,便没再多说什么。
刚好到了超市门口,宁池把车稳稳在停车位里熄了火,垂头去解安全带。
鉴于郁故槿精力不济这个前提,宁池本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跳过了,正准备开口问郁故槿要不要一起过去,却忽然感觉耳后一阵温热的气息,听见郁故槿低声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见过谁?”宁池疑惑道。
“方圆。”
宁池动作倏然一顿,眸色沉了下来:“……你见过方圆?!”
郁故槿点点头:“嗯。”
“什么时候?”
郁故槿眼神有些迷茫,沙哑道:“记不清了,但比附中的开放日还要早一些。”
“这件事说来很奇怪。”郁故槿很轻的蹙了下眉,可能是后腰坐的有些僵硬,她朝宁池的方向侧了下身子才继续说:“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在附中开放日的时候吗?当时方圆在台上做演讲,我看了他好几面都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但是今天莫思岑他们在包厢里闲聊的时候提起方圆,我听着她讲方圆的履历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曾经在哪里知道或者听说过似的。只不过那种感觉很模糊,就像是朦朦胧胧从记忆深处投射出的一道虚影,冒了下头就又缩回去了。”
宁池:“…………”
宁池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处,表情凝重到犹如上坟。
“可惜我想不出来我在哪见过他。”
郁故槿停了不大一会儿,悄悄把额头抵在副驾前面的平板上,用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低声嘟囔说:“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了。我可真是一个没用的小学霸。”
宁池:“!!!”
宁池依旧没有说话,表情犹如在坟地看见八百年前连灰都不剩的古尸们手牵手在蹦迪。
白瞎她在酒吧工作那么多年的经历,竟一时区分不开郁故槿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如果醉了的话,郁故槿是怎么做到毫不打磕的、尽管言辞不算精准但仍逻辑在线的吐噜出那么一长段心理分析?但如果没醉的话……她、她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乖乖叫自己小学霸的?
宁池甚至心里一麻,心想:郁故槿喝的是酒没错吧?不是什么新品种的转基因药吧?
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清楚自己是应该静下心来、冷冷静静分析一下为什么郁故槿会觉得方圆似曾相识,按理说这两个人的人生轨迹没有丝毫交错的地方,郁故槿的这种感觉出现的过于蹊跷
——然而宁池发现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她被郁故槿干扰的太强烈了,整个思维就像是浸泡在温水舒服的快要发软一样,以至于现在满脑子都是郁故槿含笑的眼睛,以及撒娇似的低语。
车外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车灯笔直穿透雪沫,照亮了超市门前的方寸之地;车内宁池看着郁故槿乌黑的后脑勺,气氛一时叵测难言。
“……”
良久之后,宁池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自己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深深吸了口气,艰难开口道:“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了,姐姐。没事,方圆撼动不了你的小学霸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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