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一个路人自梅根身边路过,梅根定睛一看,有点高兴,这是非平安会成员里和她这个马甲身份私人关系不错的一个小伙子,名叫巴迪。
“嘿。”梅根叫住他。
也许是没想到刚被都市警察厅无情席卷的0316街区里还能听到这样欢快的声音,巴迪小伙子看起来有点吃惊。
“哈纳亚?”他看清梅根这副报童外表那一瞬间好像很疑惑,不知他的脑海里想了什么,很快又放松下来,环顾四周,巴迪甚至精准地说出了梅根的处境:“啊……是被人排斥了?”
梅根不太愿意听到这样的话,虽然她承认自己受到了冷遇,但她不认为这算什么排斥。
大家只是在用闭门表达无法提供帮助的歉意,她更愿意这样认为。
不过巴迪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叹了口气,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梅根只听见“没参与”、“傻女孩”这样的字眼,正要询问,就听巴迪说:“我知道你是Boss的死忠,这会儿肯定免不了要上蹿下跳去捞人,但是……就朋友的身份来说,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平民了。”
好无情的话。
巴迪不敢直视梅根的眼睛:“我知道这次大家做得的确不厚道,但是……唉……大家都有各自的苦衷……你明白吗?”
他吞吞吐吐,不妨碍梅根明白他的意思,并去理解。
这没有什么,梅根一贯信奉权责对等,对于这些她也只是面熟,而不是十分了解的居民朋友们,她自问只是创建了一个环境给大家,并没有为他们提供直接的、绝对的价值,也可以理解他们的明哲保身。
但她对巴迪的忠告略有些不以为然,平安会庇护了0316街区这万数人那么久,梅根相信会有人义字当头,不过,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和巴迪争辩,闲聊了几句,巴迪也回家去了,梅根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去。
走啊走,很快看到一幢熟悉的红顶小公寓,她居然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这是菲尔的家。
菲尔,平安会的铁杆儿,死忠,别人会给门窗上锁,菲尔一定不会,梅根敢打包票,如果在这里吃了闭门羹,一定是因为菲尔已经先自己一步去为“飞燕草”的被捕忙活去了。
她小跑几步,敲了敲小公寓的门。
“叮咚——”
等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菲尔楼上的邻居安东尼先生,他穿着正装,一点褶皱也没有,显然是在听到门铃后匆匆换下家居服才出来见客——安东尼先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严肃到有点刻板。
平日深居简出的安东尼先生自然不会认识梅根,他扶了扶眼镜:“您好,请问您找谁?”
“菲尔。”梅根友好地笑了笑:“我找菲尔。”
“菲尔先生?”安东尼皱起眉头:“哦,女士,您不知道吗?菲尔先生已经搬走了。”
“什么?”梅根眨动着的睫毛凝滞一瞬。
……这个时候搬家?
虽然她也不想,可是难以自抑的,一个令人不痛快的可能性浮上心头,梅根压抑着自己的疑心:“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安东尼先生回答。
昨天晚上啊……
听到这个答案,心“噗通”一声落回肚子里,梅根的脸有点涨红了。
真是该死,就在刚刚,听到菲尔搬走的那一瞬间,梅根竟然不由自主地对菲尔产生了一丝怀疑。
在确定叛徒的身份之前,梅根不愿意在心里给任何一个人定罪,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件事又的确是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
这个“连夜搬家”的语境难免令她生出一个绝望的猜想——为什么急着搬家?对于一个帮派成员来说,无非不过两种可能:躲避警察,和逃避清算。
菲尔呢?他是为什么?
不过幸好,安东尼先生的回答间接还了菲尔的清白。
——如果菲尔是告密者,一定早就跑了,昨晚才走,大概只是出于避祸的心。
尽管阿诺德警督承诺不会大兴牢狱,又有谁敢真的笃信呢?这样一想,梅根虽然还是觉得菲尔多少有点不厚道,但也能够理解。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群龙无首,一定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统筹的,可是苏珊娜被捕,梅根被打晕,魏尔肖又选择亲自护送梅根离开,哪里还有别人具备统筹一切的声望和能力?
即便她一醒来就已经意识到这行为是多么的不负责任,可是难道又能忍心谴责关心则乱的魏尔肖吗?
想到了自己三人的缺位,这下不只是原谅了菲尔的搬家行为,梅根甚至感到有些愧疚。
寥寥数语,告别安东尼先生,她继续往下一个铁杆儿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自嘲。
自己真的好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了,竟然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会怀疑忠实的菲尔。
虽然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当务之急是去找尽可能多的帮手合办苏珊娜的事,这一条街上颗粒无收,没关系,0316街区大得很。
然而怪异的是,这样的情况并不止发生在这一条街上,整整半个下午,转了六七条街道,闭门羹都快把梅根吃饱了。
……好像一夜之间,到处都是避祸去了的老伙计和紧闭房门的普通居民。
一开始梅根真没觉得有什么,一个两个人去避祸是人之常情,一个两个市民害怕惹祸上身也是人之常情,她是自信的,自信更多人会和平安会一条心。
但,无数个人之常情聚集起来,就成了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梅根渐渐停住脚步,举目四望,茫然无助。
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
也许你可以理解那种兴致勃勃赶来,一头雾水离开的痛苦。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让平安会流失一部分支持者,但是会流失到这种程度,会流失到一呼无应的程度,就太不寻常了。
但必须要说明的是,直到这时候,梅根依然没有动摇她的自信,只不过是带着满腹疑问结束了这个一事无成的下午。
回到家里,魏尔肖已经坐在桌边。
很少见到魏尔肖的脸色这么阴沉的时候,梅根点起灯的时候甚至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哦。”原本就要出口的抱怨被担忧的话语顶替了:“你怎么了,魏尔肖?脸色这么这么难看。”
“啊。”魏尔肖猛然抬头,像是突然被惊醒,挤出一个笑:“没什么,我没事,嗯……我只是有点累了。”
“对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梅格。”转瞬间表情恢复正常的魏尔肖以祈求的口吻,略带吞吞吐吐:
“嗯……似乎,这次的事好像让我们流失了很多支持者。”
梅根懂了,看来魏尔肖今天的遭遇和自己也差不多。
“我想,重新赢回他们的心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恐怕苏西等不及,要不,我们先把重心放在营救苏西上吧?”
其实梅根也这样认为,尽管本能似乎在报警,可是说不出原因,与其咬紧不放,还不如先做更重要的事。
“也行。”梅根转头去厨房弄吃的了,没有看清魏尔肖心事重重的脸。
-
于是后面一周,她就真的把大把的精力放在了走关系、换现金上面,几天时间,家都快搬空了。
按道理来讲,高度集中的忙碌会让人忘记一切、忽视一切,但有时梅根还是不觉会被旁人的躲闪刺痛。
如果说自己受到冷遇的那一天,大家沉默躲闪是因为尚且没有从扫荡之中恢复过来,那么现在一周过去了,大家还沉浸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吗?
就算自己不是顶着“飞燕草”的身份,没有很高的声望,大家也太冷漠了吧?
她想不通,并由衷觉得这种气氛古怪得要命。
人们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这就是梅根原本想在苏珊娜出狱后和她、和魏尔肖探讨的问题。
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如此沉闷、如此压抑,这也是她希望能向苏珊娜讨教的课题。
为苏珊娜奔忙的一周,思维更多被“如何保释”和“如果保释失败该如何劫狱”所占据,多少能够缓解一些回避的目光带来的不适,梅根本以为苏珊娜回家会让自己更加好起来,由此充满盼头,可惜又是事与愿违。
说句实话,苏珊娜回来的三天里,家里的氛围甚至还不如外面。
明明只有沉默,但却莫名给了梅根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这三天,她除了喘不过气,还额外多出了一个心慌的毛病。
不停地和苏珊娜说话,试图唤起她的表达欲,听起来很简单,其实一点也不容易。一来人没有那么多有趣的话好说,二来沉默会传染,要绞尽脑汁、打起精神。
时不时还要听着里面的动静,担忧苏珊娜的身体状况,猜测她会不会因为醉酒而窒息,搬运那么多酒,两次,也是一个不轻的力气活儿……
不是要表功或者别的什么,梅根自认这些都是应该的,她保有“马上就会好起来”的期待,天真地努力,忙忙碌碌像一只小蜜蜂。
可问题是,苏珊娜现在说……恨?
恨?为什么?
直面苏珊娜的时候,梅根忙于应对心里无端冒出的愧疚情绪无暇他顾,现在一人独处,委屈就涌了出来。
为什么?恨?
不仅是窒息,迷茫也达到了顶峰。
她目光空空的从窗户看街道,街上依然没有什么人。
这些日子疲于奔命,直到现在,站在窗边,望着这种沉寂,梅根恍然意识到:好像在围剿之后,整个、完全一整个0316街区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闷和压抑。
每个人都好像生活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里。
罐子里装着未知的东西,就在刚刚她打开了苏珊娜的罐子,喷涌出来的是恨,要让她心碎了。
那么其他人的罐子呢?
还是那个困扰梅根长达十天的问题,家里,家外,这一切究竟是因何发生?一次围剿真的有这么大的冲击力吗?这简直比多萝西的背叛还要令人困惑。
想不通,就好像脑子生锈了一样。
魏尔肖和苏珊娜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客厅里静坐一阵儿,在回房休息和出去走走之间犹豫片刻,梅根究竟还是出了门。
就当是换换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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