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绝密暗室落日空

青灰色顶、朱色栏杆的画舫内,主人正坐在靠窗的案台前一手持着半截毛竹,一手持刻凿。光滑的竹面上刻凿飞舞,不多时便呈现出一副岸边桃花盛开、黄鹂吟唱的春日胜景。

外头的消息不断传来莲花舫,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直到听到汇报说吴业光朝着这里来了,主人方才放下手中凿子扶额叹息,怎么天底下的麻烦总是无穷无尽啊!

“不去。”还未等吴业光开口,他就直接回绝。

“他今日用的招与姨母的成名招有几分相似,又是替叶随风出头,你不好奇他是谁吗?与你有什么关系吗?”吴业光循循善诱,反正他自己是好奇死了。只不过他知道交友要给对方留三分,故而没有直接相问。

“不好奇。”

吴业光着急了,“你若不帮忙我就去姨母那里告状!”

居月白将竹雕放好,方才抬起头提议道:“你最好连夜启程,这样等你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书兄的头七。正好可以顺便问问你的姨母是不是在外面还养了私生子。”

“......你不去我就天天缠着你,你去的话明天开始我就离开,保证半年之内都不来烦你。”吴业光使出杀手锏。

居月白心动了。虽然心动,但是也不想出头,所以跟在吴业光后面做影子,当然不忘说风凉话:

“你也不必担心,这些应该是他能够预料的情况,否则如果他没有准备就这么招摇,那合该让他知道下世道的残酷。”

吴业光少不得要维护自己的朋友:“这对书兄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站在这里别动。”居月白突然按住吴业光,随后施展绝顶轻功独自离开。

吴业光只能看到他的身影一会儿出现在夜空中、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约莫半柱香后居月白折返回来招呼吴业光跟上,两人最后在先前那家客栈前停下。

“这里他的剑气最浓,不过却没有什么肃杀之气,看来并没有屠杀。”

吴业光瞠目结舌,“他,他,他怎么还回来住了?”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观察下局面。”外头其实没有什么局面可查,居月白纯粹是不想沾上麻烦。

吴业光迈着迟疑的步伐来到书寒鸦下榻的一号房,停顿两息后准备叩门,手却停在半空中,只因门已从里面被打开。

此时站在他面前这个穿着里衣,头发披散垂下,一副半梦半醒状态之人不是书寒鸦又是谁。

吴业光长叹一口气,“你没事太好了。”

书寒鸦承他这份真心实意的关心,宽慰道:“放心,一切我应付的来。”

吴业光以为他只是不想拖累自己,更加要出谋划策:“我相信这些人不是你的对手,但也没必要硬碰硬,你不如跟我去元城暂避风头。”

书寒鸦否决:“不可连累他人。你也最好早点离开,免得麻烦缠身白白赔上无忧山庄声誉。”

吴业光却不以为然,“我的话你不用担心,找我麻烦的人只会自寻烦恼。至于声誉,清者自清。要么我们换个安全的地方去落脚,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阿光放心,我在此就行,不必担忧!”书寒鸦二度婉拒道。

吴业光却是不依不饶,推着他往里走,“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快穿好衣服,我们换个好地方,我保证比这里舒服一百倍,不,一万倍!就当我邀你游玩。”

逃难书寒鸦不需要,但是游玩他却决不会拒绝朋友。

月河上,袅袅寒雾萦绕,荷叶丛中停着两艘画舫。

四周水雾萦绕,如入仙池,若是到了蒲月花季,必定清香袭人,美不胜收。若再有知己抚琴作画、美食佳酿作陪,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吴业光领着书寒鸦上了专门用来宴客的副船。画舫里掌着灯,光线柔和,里头布置的简约雅致。船舱很大,十来个人齐聚一堂也不会有半分拥挤。

前头还有一艘更大更豪华的主船,可见此间主人必定是个不愿与人多来往且有品味的富贵人。

“这里是莲花舫。”吴业光介绍完还不忘揶揄一句:“名字是不是很质朴?因为主人有点懒。”

“恕书某孤陋寡闻,不知这是哪个世家的产业?”

“不是什么世家,就是元城白月居主人的,你不是还替秋素素给他送丘黎的武器吗?今日多亏他寻着你的剑意我才能找到你。谁能想到你又回到客栈了,真是让人绝对想不到。”吴业光慨叹道。

“不过就是灯下黑而已。”书寒鸦对自己的行径轻描淡写,但是对居月白却是高度赞赏:“居道长真乃高人。”

夸的不是自己,吴业光自然不会帮人客气。

仿若是自己家中一般,吴业光把书寒鸦安排的妥妥当当。不放心的他最后并未回主舫,而是在书寒鸦隔壁的客房躺下。

这一夜注定还会有很多人无眠。

汇通钱庄的掌柜在床上已经烙了好几个时辰煎饼,最终还是憋不住摸黑起来。被连带没法安然入睡的小妾揉揉惺忪的眼睛,不耐烦的问他:“老爷这是要去哪里啊?”

“有点事要办,睡你的觉。”

掌柜来到存放贵重物品的密室门口,这个屋子没有窗户,从外头根本瞧不到里面有什么。

门口站着两个长得有些特别的守卫,一个虎口鹰眼,一个大耳尖腮。眼睛俱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仿佛是那大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

可若是谁真以为那是个石狮子就大错特错。在掌柜离门口五步远的地方,突然两柄长枪将他拦下,这长枪从何而来如何出手,掌柜均未瞧见,而那长枪与自己的距离恰恰只隔一层衣衫。

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掌柜的往后踉跄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两个守卫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柜,口吐四字暗号:“三长两短。”

如此场景,若是伪装之人只怕已被骇得逃之夭夭。掌柜纵然打过几次交道,也有些招架不住。夜风吹过,他擦拭掉额头上的冷汗,赶忙回道:“九深一浅”。

守卫点点头收起长枪放他进去,那长枪瞬间便又消失在夜色中。

掌柜掌灯进去后将门反锁住,屋子里除了一个铁笼其他什么都没有。那铁笼高至屋顶,大小占了屋子的三分之二。上头挂着三把锁,两把锁在门上,一把将锁门的两把锁锁上。三把锁出自不同的锁匠,钥匙也各有千秋,纵然是那绝世神偷赤瞳前来也要无功而返。

掌柜将铁门打开,进去后同样反锁起来,这样就可以避免有人黄雀在后。

屋子正中的地上有个石盖,厚约十寸,寻常人是没办法直接推开的。掌柜寻到机关,用力一按,暗门便随着声响缓缓移开。

掌柜将烛火往前探照,见撒在地上的面粉没有任何异常,心中松懈三分。待他顺着楼梯下来看到装剑的锦云长匣安稳的躺在原处时又松懈三分,六分的安心让他的手很是沉稳,只是掀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便坠入万丈深渊。

那本该躺着落日的剑匣,如今空空如也,连带里面的绸缎都没有任何被硬物压过的痕迹,仿佛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掌柜的瞬间冷汗涔涔,他慌乱奔出密室,焦急质问门口的守卫:“在我之前可有人来过?”

两名守卫齐齐摇头。

掌柜换个问题:“今晚我来过吗?”他怕有人易容成他的样子瞒天过海。

两名守卫又齐齐摇头。

掌柜大骇,浑身颤抖地吩咐道:“你们把门守好!”

如此地方连只苍蝇都难进出,何况是人,刚刚难道是自己眼花没看清?明知这不可能但掌柜还是忍不住心存幻想。待他辗转再回,见那剑匣依旧什么都没有,当即跌倒在地。

“怎么会没有呢?难不成我放在别的地方?”掌柜不死心的将密室的每一寸都翻了个底朝天,连落日的半个影子都没见到后,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就说已经吃过一次亏,哪能再上当?这单买卖不能接不能接!可偏偏......”

偏偏他的老板不这么认为,想用这个做诱饵,来引出幕后之人,为此还请了江湖血屠排行榜上的高手来坐镇。如今倒好,偷鸡不成又蚀把米,可怜受罪的却是他。

掌柜哪里还敢耽搁,立刻赶往前来观战的肖恒下榻之地。

肖恒本就在清点损失,此时听完汇报更加勃然大怒,此时纵然他再没有脑子,也已经非常确定,这一切必定是书寒鸦搞的鬼。

汇通当铺做生意这么多年,几乎没有失过东西,怎么碰到他就屡屡出问题。本来书寒鸦若是求财的,教训一顿便罢了。如今看来这摆明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那就非杀不可。

“书寒鸦现在人在哪里?”

暗处传来一个声音:“他将所有追杀他的人溜出去废掉武功后便失了踪影,根据情报现在在莲花舫。”

此人是肖恒这次特地从落黄泉雇来的杀手。一来为除了书寒鸦,二来他在江湖行走,还真怕碰到寻仇的。

提到莲花舫肖恒更怒,“是居月白的产业吧?这个居月白一到元城就害的我们的赌坊关门严查,这笔帐还没和他算。”

再开口肖恒口中已只有彻骨的冷意,“去杀掉,一个不留,直接火攻。”

如此热闹的夜晚,作为朝廷里探查天下的箭察司自然不能不在旁纵观全局。

更夫敲醒第三遍锣鼓,箭察司里却依旧灯火通明,文书面前案几上的纸张笔墨还未干涸。

此地的银箭使者协同县衙保护无辜百姓免受波及,此时夜已经趋于平静,他便急忙赶回来,今天可是有位大人在此。

那位大人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动作,手上拿着的画本子与之身份地位完全不搭,与他冷酷的面容更是大相径庭。

任谁能想到堂堂箭察司的掌司史,年至不惑,不爱金银珠宝、不爱香车美人,独独喜欢看画本子。

见他归来,梅知许放下画本子示意他汇报结果。

“启禀掌司史,没有人员伤亡,书寒鸦将所有尾巴溜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人将他们全部解决掉。”

梅知许“嗯”了一声,拿起画本子继续看起来。

一段剧情结束,梅知许见银箭使者仍旧未动,又放下手中的书,主动询问道:“有事?”

银箭使者挠挠头,愧色道:“我在想书寒鸦赢了武器又去当掉,不怕引起众怒吗?”

按照等级来说,银箭使者是配不上梅知许给他答疑解惑的。但梅知许这个人,只要别人相问,他就一定会回答。

“众怒?这江湖要还有点血性,就不会在叶随风死后没有一个站出来主事,也不会在自己的亲朋好友枉死时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而放弃追查。”

就说前云南王,他的儿子们忙着抢夺王位,他投师的门派选择明哲保身,根本没人关心他的死因。

银箭使者有点不太明白掌司史的话,但也不敢细问,怕被觉得愚笨难教,于是换个问题:“为何书寒鸦找信南山帮他押注,怎么看应当也是那三位世家公子更有身家。若是出现变故,按照这三位公子的个性,宁肯自己掏腰包也不会让旁人吃亏。”

“如你所说,很多世家公子的特性的确是重名。不过世人看到的这只是表象。诚然在不触及到核心利益的前提下,那自然会维持世家名声。但若是盘根错节,家中主事之人便不会允许他们参与其中,到时候一声令下将他们扣在家中,他们也无可奈何。

三位小子身份你也知晓,他们现在连独当一面的能力都还没有。这个书寒鸦年纪不大,倒是对这些门道清楚的很,很难不让人探究他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

银箭使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梅知许知他还没有经历过利益之争,一时难以理解,换个说辞:“我想他可能只是纯粹看到那三位小公子初来乍到故意为之,削削他们的锐气。”

这样简单的意图,银箭使者顿时会意,又问道:“那雷姑娘呢?这岂不是个机会。”

“雷慕的确有自负的资本,她在霹雳堂算是年轻一辈里面的佼佼者,只可惜被逐出霹雳堂后心浮气躁学了一些杂本事。没有霹雳堂这个背景,她在这偌大的江湖就不够看了。

而且与同样被逐出门派的南柯混在一起,只懂得俯首称臣,毫无锐气。书寒鸦或许就是看重这点,才故意选和她一起的信南山而不选她。其实投注这种事,他自己就可以,却偏偏弄的这么复杂,恐怕纯粹是个人恶趣味。”

“什么兴趣?”银箭使者追问道。

“探究人心。”

银箭使者还想问更多关于书寒鸦的事。因为书寒鸦年龄比他还小几岁,可却比他老谋深算太多。但梅知许已经重新看起画本子,他不敢打扰,只能遗憾地悄然离去。

不多时他又急急回转,“掌司史,肖恒要调县衙的兵去火烧莲花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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