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分别

郊野的土地难以生长庄稼,大多都荒芜着,那些枯草急待一场涅槃的大火,在灰烬里重生。

守门两名的士兵正打着哆嗦,寒风凛冽,兵部发的冬衣里棉花似有若无,士兵们可怒不敢言,两人正搓着手,抱怨着兵部的苛刻,皇帝病危,便不把将士当人看,寒人心啊。这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小群人正朝这边过来。

两人打起了精神,赶紧将兵器拿好,搬出了拒马拦路。

“来着何人!这里是军营重地,请速速离开。”

穆冬利落摘了斗笠,露出一张黑瘦的面容,“是我,穆冬!”

“穆哥!是您啊,您怎么回来了!”守门的士兵走近,仰望着马上的穆冬,眼里满是尊敬。穆冬虽然年纪与他们一般大,可这营里就没有不服他的,他去边州之时,不少年轻士兵自愿跟着他去了边州。

穆冬急匆匆下马,没时间与他们解释:“万将军可在,我有急事要见他。”

守门士兵答道:“不巧了,万将军今早刚被宫里喊去了。穆哥不如进里面去等等?”

穆冬边往里走边问:“现在管事的是谁?”

“是于副将。”

穆冬蹙眉,这个于副将保守迂腐,要说动他只怕难,“带我去找他。”

守门的士兵看着穆冬身后的几人,为难的低声道:“穆哥,有规矩,外人只怕是不能进。”

穆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事急从权,有事我担着。”

来到副将的营帐外,穆冬扬声道:“于副将,穆冬求见。”

不一会儿于副将从营帐出来,见着穆冬十分的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在边州打仗吗?”

穆冬行礼:“穆冬奉命,日夜兼程从边州赶回来。”

于副将眼中有些疑惑,询问:“这几位是?”

穆冬道:“这几位是皇上身边的护卫。”

于副将一下就将边城认了出来:“我认得你,你是边家的人?”

边城也行了一礼:“大人好记性,在下正是边城。”

于副将目光在穆冬与边城之间来回,问道:“你们这是?”穆家什么时候与边家有来往?

穆冬掏出了信物,那是一块令牌,亮明在于副将面前,“大人可认得此物?”

“这是护城军令牌,”于副将惊讶,“你怎么会有?”

“穆冬奉皇命,接管护城军!”

于副将半响说不出话,他接过令牌左看右看,看看穆冬又看看边城,“此事事关重大,没有皇上的圣旨,仅凭这块令牌,末将不敢做主。要不等万将军回来再商议?”

“在下便是皇上的圣旨,”边城有些不耐烦,“身为御前带刀侍卫,我的话你也不信?”

“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于副将显然是想拖下去,等到万将军回来再做定夺。

但万将军恐怕早已踏入陷阱,分身乏术。

穆冬急道:“于副将,生死攸关,见令牌如见皇上,我必须立刻接管护城军!进宫护驾!”

“黄毛小儿,这怎可胡来!”听到进宫护驾四个字,于副将脑子都要炸了,这小子是要干嘛!他厉声,“我护城军只听从皇上的命令,没有皇上的正式下旨,任何人不能动护城军!”

若是万将军在,搬出皇上旨意与穆相公子身份,此事会容易许多,谁知道今日只剩下一个迂腐保守的于副将。

边城急不可耐,抽刀就对着于副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没有耐性!”

于副也将抽出佩刀,大有你来我往的架势。周围将士见边城这个外人拔刀对着副将,纷纷也拔出了刀,围着穆冬几人,刀刃摩擦声不绝于耳。

“慢着慢着……冬少爷!”福管家从众人身后,躲避着刀光,钻了进来,“别动手别动手!”

“少爷,老爷让我再这里等着你!还有一封信!你快拆开看看!”福管家急忙从怀里掏出信,递给穆冬。

穆冬一把撕开信封,抽出薄薄的一张纸,匆匆扫了几眼便递给于副将。

“这是我爹亲笔书信,于副将,你不信我,不信边城,我爹穆无宴你总该信吧!”

于副将接过,眼神变得凝重了起来。没错,他信不过穆冬和边城这俩黄毛小子,但穆相他必须信,穆相信上寥寥数语,但已足够让他相信。

他扬声:“所有人集合!听令于穆冬!”

*

于副将接过,他的眼神变得

转角处走出来一人,谢凌清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穆冬,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你没死?\"

\"托福,\"穆冬拱手,他的袍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淡然笑道,\"还活着。\"

他挥挥手,身后的涌出护城军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你不用找了,你的人已经全部被压了下去。”

此情此景,谢凌清自知大势已去,他停下了脚步,被寒风吹得咳嗽了两声,\"我说穆相有恃无恐,原来还有你这么一个后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谢凌清看向正打斗的二人,那人看着有些眼熟,细想起来,此人是边家嫡子,原在父皇身边当过差,接穆冬回皇城后,此人就不见了。

穆冬问:\"我父亲呢?\"

谢凌清轻笑:\"放心,我还没有来得及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

\"那你复仇还没成功,\"穆冬也笑了,\"从我出现在这里,你就没机会了。\"

\"其实输赢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谢凌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正在打斗的难分胜负的两人,\"我的一生就像个笑话,如果不是搞这么一堆事情,我可能都不想活了。\"

穆冬的眸光突然冷冽了下来:\"你这么说,那那些因为你死去的人,何其无辜!你罪该万死!\"

谢凌清耸耸肩,大概是因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如释重负:\"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就算死后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也无所谓。\"

穆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六皇子呢?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也要拉他一块儿下地狱吗?\"六殿下谪仙一样的人物,很难想象他竟会听从谢凌清的命令,违背自己的本心。

“他有保命符,”谢凌清受不住这寒风,咳嗽两声,“当年太后仙逝前,曾留下一道暗旨,无论他做错了什么,保他一命。……你担心六殿下,不如担心担心五殿下。”

“与六殿下不同,谢凌白脑子清醒,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信他。”

听到此话,谢凌清仰天大笑,“你信他?……他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谢凌奚被一掌打落,一旁士兵早已抽出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这时,透过厚重的门帘,里面陡然传来凄厉的声音,“父皇!”

穆冬撇开谢凌清,猛然掀开帘子,闯了进去,屋里的人都围在谢慕床前,最里面跪着三皇子,他泪流满面握着谢慕的手,而那位不到天命之年的帝王,慢慢合上了他的眼睛,结束了他这恢弘灿烂的一生。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疾手快接住了即将倒地的父亲,“爹!”

穆无晏紧促着眉头,他指骨抓紧着胸前的衣襟,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倒在穆冬的臂弯里。

“爹、爹!”穆冬焦急的呼唤着,他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抱住穆无宴,“爹你怎么了…”

谢凌白单膝跪地,扶住穆冬的肩膀,语气镇定:“你别哭,听老师说话。”

“别怕,”穆无宴忍受着噬心的痛楚,他松开衣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拉住穆冬的手,枯瘦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气力,“爹对你不住……我这一生都给了谢行难,如今要去殉他,只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世间……万幸我冬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记住,我穆家儿郎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内心坦荡……”

穆冬几乎都要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他满脑子都是父亲要离开他了,他们才父子相认一年,怎么能这么狠心抛下他!

承载不住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穆无宴蹙着眉,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仍旧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别难过,我的冬儿长大了,往后的路要自己走了……别害怕,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穆冬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一遍遍在脑海里刻画着他的面容,想要牢牢记住他此刻对他说话的模样,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濡湿了穆无宴的衣衫。

他听到有人在喊他,但他不想理会,他想再听父亲说说话,骂骂他也好。他们父子俩都是犟的人,一个不愿低头,一个不知怎样低头,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父亲曾对他说的话,他内心一直是委屈的,有怨言的。可这一刻,他多后悔曾经的固执,为了那口气,不肯低一下头,白白错失了那些好时光。

“……穆冬,穆冬……你松开,穆相他、已经走了……”

老臣们被请了进来,跪了一地,他们本就在外面候着,后来被人软禁到一个屋子里,直到穆相的儿子将所有人解救了出来,这储君之争才尘埃落定。

谢慕驾崩,三皇子便是新帝。

只见他跪在地上,端端正正朝穆无宴磕了三个头,群臣也跟着磕头,送这位撑起风雨飘摇王朝的功臣,最后一程。

穆冬搂着父亲,呆呆的坐着,脸上泪流成河,看得人于心不忍。

老臣们也纷纷掩面拭泪,这一屋子都是半大的小子,如今要接过父辈的担子,扛起这片秀丽江山,何其难啊!但好在谢慕与穆无宴都早知今日结局,做好了善后安排。

俪妃、谢凌白、谢凌清、谢凌奚被压入了看管皇室犯人的宗戒所,众人请出先帝遗旨,奉三皇子为储君,即日登基。如今内忧外患,只能一切从简。

*

骤然变故,穆冬在姨母卫氏的帮助下,浑浑噩噩操办完父亲的后事,便将自己锁在父亲的书房里终日不出,福管家与卫氏心疼不已,苦口婆心的劝解也无果。几日后,穆冬终于走出了书房,他问了一句,父亲是否还有给我留下别的书信,福管家摇头后叹了口气,“您想知道什么,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关于五皇子的事您知道多少?”

福管家让人布置了一桌菜,让穆冬边吃边听他讲,“五皇子生母萧妃是萧家最小的嫡女,貌若天仙,从小备受宠爱,生性有些骄纵,却也十分的惹人喜欢,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十分宠爱她,她背后的萧家也为皇上登基出了不少的力,于是皇上登基后,奉她为萧妃,在当时比俪妃的分位还要重些,几乎等同于皇后。”

穆冬听得入迷几乎忘记吃饭,福管家敲了敲桌子,提醒他继续吃,“萧妃怀孕后,便更加的骄纵起来,因着萧家,皇上对她也多有忍让,她却误以为那是皇上对她的放纵,谁都不放在眼里。萧妃临盆那日,恰巧也是你母亲生你之时,你母亲摔了一跤早产,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你父亲失了方寸,他听得你母亲在产房里脆弱的痛呼声,急得要命,只恨自己不能替你母亲承受这些。皇上得知消息,带着一众太医来府上替你母亲接生。”

“萧妃也在那日临盆,按理说皇上应该陪在她身边……她听说皇上在咱们府里,便派了几拨人过来请,太后知晓了也派人过来请,皇上却无动于衷,在你父亲身边寸步不离。你父亲一向知礼数,但那日他只顾着忧心你母亲,将所有事抛诸脑后,这便为后来的事埋下了祸根。”

“你母亲难产去世,萧妃以为你是皇上的儿子,竟派了人来刺杀襁褓中你。杀手里还混了太后的人……太后是个精明的女人,她瞧着皇上对待你父亲不同常人,她便想借刀杀人,你父亲为了保护你受了重伤,皇上龙颜大怒,不顾萧家颜面,也不顾群臣反对,赐死了萧妃。”

穆冬听得目瞪口呆,福管家接着说:“伤还未愈,老爷便将你送至临州你姨母手上,他躲在不远处偷偷的看着我们将你交给卫氏,不敢露面。老爷虽然在皇城,但十分关心临州的动向,派去临州的官员都是他精挑细选,为人正派的,给你选的师傅也都是厉害的角儿隐姓埋名。老爷只怕从未与你说起过。”

穆冬点头,他想起他临走时姨母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怕早已知道些什么。

“皇上知道太后派人暗杀穆无宴,却碍于母子之情只能装聋作哑,担心太后日后变本加厉,便在自己与你父亲身上下了同心蛊,同心蛊同生共死,阴阳不相隔,本是为了保护你父亲,却……”

福管家没说出口的话,穆冬明白,但想必父亲也是自愿的,同生共死大概也是一种幸运。

“蛊毒第一次发作,我们都以为老爷要挺不过去了,便商议将你接了来。老爷醒来后与皇上闹了脾气,病好后也一直没上朝……老爷其实是不希望你来的,皇城水太深,他不希望你卷进来。可万般皆是命,半点都不由人啊!”

福管家说着说着,只怕是想起了穆无宴,擦了擦眼角的泪。

穆冬握着他的手,“我临走的时候,我姨母说‘你该去看看,你的父亲是怎么样一个人。’福管家,我看到了,我父亲是这大庆朝堂的顶梁柱,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自豪。福管家您放心,我没有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我只是想多了解我父亲一些,我想知道他是如何鼎起这个王朝,我也想成为像他一样的男子汉。”

副管家老泪纵横,老爷你听到了吗?少爷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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