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饭食都是清淡口味,云和还以为是太医院的建议,特意问了梨兰才知道她从前口味也清淡。
又素又清淡。
不知道为什么,云和总觉得自己以前的口味不是这样的,看着满桌绿油油和清汤寡水,她竟然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胃里甚至还有些不舒服。
但是看看高高兴兴给她布菜的梨兰,云和还是不好意思说,她想吃肉。
直到殷道衡搁下筷子,脸色不虞,吓得几个小丫鬟战战兢兢,险些跌了盘子。
“公主现在正是需要补身子的时候,你们就做这些东西给公主吃?”殷道衡冷脸冷声道:“撤下去,让厨房重做端来。”
云和小声说:“添两个菜就行了,不必全撤掉。”
梨兰听话去了,殷道衡缓和语气说:“公主先喝些粥垫一垫,就算胃口不好,为了身体也尽力吃些。”
云和朝他笑笑,领了他的好意。
虽然她觉得自己胃口好得很,尤其是那道外焦里嫩的煎肉饼端上来之后,她觉得自己能一口吃六个。
“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饭后梨兰陪她在后园慢慢散步,笑道:“每次和驸马一同用膳,驸马都会劝您多用些肉食。您虽然不喜欢,但也会听他的多夹些肉菜吃。”
“我从前很喜欢和他一起吃饭吧。”
梨兰不解:“没有啊,您从前很少和驸马一同用膳。每次驸马留下用膳,照顾他的口味,厨房要多上几道肉菜。怕您不喜,每每都要晾到温热免得荤味刺鼻。可就是这样,每次端上来您都要皱眉头,虽然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您应该不是很喜欢和驸马一起用膳。”
云和脚步停下来,迷惑地思考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在枕头下摸到了一根长布条,一端有一条竖线,在靠近另一端有位置不同的点迹,似是用来记录什么。云和始终没想明白这根布条从前是做什么用的,因看起来是自己藏着的东西就也没去问梨兰,直到今天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这不就是软尺吗?
云和从手笼里抽出手,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无奈道:“何苦呢。”
梨兰没听清,“您说什么?”
云和叹了一口气,将手塞回手笼里,“我说何苦啊。”
“做不到不敢说不行,喜欢的不敢说喜欢,费尽心思战战兢兢,托人东风借人之口,”云和问梨兰:“我是为了什么啊?”
梨兰怔怔看着她,似懂未懂,张开嘴却只狠灌了一口寒风。
“为了驸马吗?”云和拧眉回望正屋映出的莹莹暖光,窗纸上的剪影正在伏桌翻看着什么。那确实是一个很优秀的男子,不管是皮相还是修养、才能还是性情,足以让她这个才名有待商榷的的公主心虚自卑,耗尽心机维持泥塑外的璀璨金衣。
片刻,云和否决道:“不,是从更早的时候。”从长公主惊才绝艳的名声传遍天下,从她作为皇室骄傲走上神坛,从她以此获得无上荣光,获得先帝宠爱、太后珍视、皇弟敬重,从她获得无数倾慕与艳羡开始。
长公主不允许不完美。
哪怕只是腰围圆了一点点。
梨兰打了个哆嗦,语气里带了些哭腔,“公主啊……”
云和抽出手拍拍她的头,“好了好了,我什么都没说,嗯?这会身上冷了,回屋吧。”回去量一量腰围,免得日后记忆恢复了,悔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对了,从前我大概隔多久与驸马一同用膳。”
梨兰甩甩头把刚刚纷乱的想法丢出去,“大概……七八天?”
“算十天好了。”云和怅然地想:堂堂一国长公主,十天才能吃一次肉,未免太过凄惨。
殷道衡听见门帘响动抬起头,见云和满脸惆怅地回来,愣了愣问道:“公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云和闷闷地嗯了一声,殷道衡连忙放下手里的诗经,急切问道:“头疼?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
云和靠着软枕朝他招招手,殷道衡走过去,“公主哪里不舒服,今晚的药煎了吗,让人传太医?”
云和脑袋歪向他,委屈巴巴地说:“心口疼。”想天天吃肉。
“心口疼?”殷道衡急道:“之前有过这个症状吗?梨兰,拿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云和拽住他的手,慢腾腾道:“驸马,我心口疼。”
殷道衡低头看着她,半晌腾地红了脸。
云和看着好玩,刚想再调戏几句,谁知他竟抽回手,连退几步,讷讷道:“臣匆忙回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先告退了。”
云和:……
云和震惊地拉住梨兰:“他是我的驸马吧。”
哪知梨兰比她更震惊:“您刚刚是跟驸马调、调……”到底是黄花闺女,说不出太露骨的字眼,梨兰反抓住云和的手,稀罕道:“您是我的公主吧。”
两人都不知道殷道衡方才受到了多大的冲击,玉人脱了外裳只一身宽松常服,半躺在榻上靠着软枕,歪仰着头盯他。云鬟雾鬓,剪水秋眸,全一副柔弱可欺,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偏偏还拉着他的手说那么要命的话。
心口疼……
殷道衡捂着脸在书房门外蹲了半天,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在打颤,颤得他浑身都疼。
小厮乐山从柱子后探出头来,鬼一般拉长声音喊他:“主——子——”
殷道衡打了个激灵,扶着门框站起来,瞪他:“叫魂呢!”
乐山呵呵笑着跑过来,“主子,公主又打你了?”
“胡说,”殷道衡冷脸道:“公主再温和不过的人,如何会打人。”
乐山挤眉弄眼道:“那上次您被赶出来……”
殷道衡拂袖进屋,“胡说八道。”
乐山颠颠跟进去,“是是,不是公主打您,是您主动来书房睡……”
书房门关上,乐山脸上神情一肃,全然不见方才的油滑戏谑,“主子,东西送进宫了。用的是公主的牌子,宫门那几条狗没敢拦,直接送到圣前。陛下说兹事体大,近日出宫与您详谈。”
殷道衡:“这关头,陛下怎能出宫。”
乐山:“许是陛下已安排周全。陛下说,一为青州的事,二为来看一眼长公主的情况。您有所不知,长公主刚出事的时候陛下就要出宫来看望,结果被郭御史拦下了。郭御史拉着一帮人跪在宫门外死谏,请陛下保重自己,不立危墙。”
殷道衡冷笑道:“墙头草做不成,就装起忠君爱国来了。”
“郭御史在清流里的影响力太大,”乐山说:“郭家小姐上午还来过公主府,不知在公主屋里说了什么,气得梨兰与她理论了一路。”
“这没什么,她们从前就是这样。”殷道衡坐下来,面色冷凝:“公主……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星月兼程顶风沐雪匆匆赶回,一路上心急如焚,只嫌快报上说的不够多不够细。待回了府,见人在榻上躺着,险些喘不上气来。好在梨兰连忙解释公主只是累了小睡一会,除了失忆身体没有大碍,这万般焦虑才暂时纾解。
守在榻边,昏昏入睡前脑内有千百句话想说想问。头疼不疼,身上难不难受,太医怎么说;是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吗,还记得什么,失忆了怕不怕,不要怕有他在呢。
可等他醒来,对上那一双难得含笑的眼,他一句都不能说。
她是那么骄傲敏感的人,他人的惋惜同情落在她的眼里,该是怎样的打击。
他只能默默的,默默的将所有心疼怜惜咽回去,佯装无事,笑说:“小人殷道衡。”
我是你的驸马,是你的夫君。
她果然放松下来,笑得轻松自在。
殷道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是遇刺,”乐山低下头,知道要挨骂,“那日项先生告老还乡,公主亲自送项先生到京郊十里亭。项先生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前一日摆了践行酒就不许人再大张旗鼓地送行,公主便独身去送,连梨兰也没有带……后来是卞公子送公主回来,只说是遇见了刺客。公主醒来,便这样了。”
“卞修平呢。”
“……那日卞公子送公主回来,府里乱成一片,谁也没注意卞公子什么时候走的。再去找,就找不见人了。”
“刺客是什么人有线索了吗。”
“去到十里亭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卞公子又找不到……”乐山觑着殷道衡逐渐黑沉的脸色,语气越来越低,“不过,已经派人全城去找卞公子了,只要能找到卞公子就能弄清楚了。”
殷道衡捏着茶盏,抬起手,又克制的缓缓放下。
不能摔。
她爱惜东西,见不得挥霍浪费。
“再加一倍的人去找。”
“是。”
夜风轻轻,落雪如星。
梨兰放下樱红纱帐,“您下午睡得久,我让人熬了安神汤,晚上您若是睡不着,就喝了安神汤再睡。”
云和看着纱帐上的团金纹绣,问她:“这帐子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她想问很久了,屋里的陈设摆件都是偏素雅沉静,颇有古风,她床榻上的被褥枕席也是冷色为多,唯有这樱红纱帐格格不入。
闷在心里想来想去,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喜欢,从前的自己就更不会喜欢这样温软娇媚的颜色了。思来想去不明白,今日才算是咂吧出一点线索。
大概是和殷道衡有关吧。
果然,梨兰笑道:“这是驸马送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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