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礁山回海王宫之后，三奶奶来祝我毕业快乐。

她一脸羡慕地摸了摸我的毕业证：“还有七天，你就可以去陆地了，不像我，还要再等三年。唉，等你也走了，这海王宫就更冷清喽。”

其实三奶奶才两百岁出头的年纪，如果她愿意，是可以当更久海王的，但是皇室的许多人鱼这些年都久居陆地，包括她最亲近的爸爸和姐妹，她一直都盼着能去与他们团聚，所以两年前硬是逼着当时的王储，也就是我的爸爸继了位。

而在我爸爸的强烈要求之下，她必须再辅政五年才可以彻底撂摊子。

我在三奶奶身边坐下，想了想，决心再问一次那个问题：“【人鱼上岸计划】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与现代人类社会接轨吗？”

这是学校课本上对这个计划的解释。

因为人类社会在飞速发展，谁都不能保证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不会研究出可以潜进人鱼国度的高科技，为了防止到时候的措手不及，人鱼族应该未雨绸缪，先一步去到人类的世界，知己知彼，防患于未然。

所以在一百多年前，时任海王的太爷爷下令启动了【人鱼上岸计划】，按照这个计划，全部人鱼都必须化成人形融入人类生活至少十八年。

为了更好地与人类社会接轨，海底建立了学校，引进了人类的部分课程，新生人鱼在海底接受九年的初级教育之后，再转入人类社会继续高阶教育。

而在人类社会中，也开设了专门的对接组织，引导和监督陆地上的人鱼更顺利地融入人类。

这个陆地组织的负责人就是海雾，皇室的许多人也是其成员。

而在【人鱼上岸计划】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也是海雾。

她不止提供了无数变鱼尾为双腿的魔药，还提供对应的解药，让结束陆地修行的人鱼们能成功找回鱼尾，这才使得如今的人鱼一族能在海陆之间来去自由。

加之她这一百多年间投入这项计划中的时间和精力，海雾的贡献甚至被写进了课本里，是人鱼族群的大功臣。

只是她不常回来，所以在海底人鱼的眼中总是带着一股神秘色彩。

而针对这个上岸计划，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整个皇室都那么信任海雾，甚至我的爸爸新海王在说起她时语气都十分恭谨。

那个只有王储才能知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除此之外，学校的课程也有一点怪，因为不管在哪个学年，我们的首要主课都是《思想品德教育》，每次成绩表的第一栏也一直是德行与操守。

如果与人类接轨那么重要，与人类本身相关的课程不应该是最首要的么？比如人类的风土人情，人类的语言，人类的政治经济等等，但其实学校在这些课程上的要求反而不那么严格。

我将所有有关海雾和【人鱼上岸计划】的思考与疑惑一股脑和盘托出，三奶奶明显有些意外：“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我点点头：“虽然我马上就会去人类世界，但我总觉得真正的答案仍在人鱼国度。”

三奶奶摸了摸我的绿色头发：“你果真也是个敏锐爱思考的小人鱼，我很为你自豪，只是抱歉啊乖孙女，这些事我现在还是不能说。”

我没有意外她的回答，虽然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倒是爸爸在第二天把我叫去了书房，直截了当地问我：“伊笛，你想竞争王储之位吗？”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直接坦诚了我的想法：“想。”

爸爸欣慰地笑：“很不错，十五岁就目标明确。要知道，当年你哥哥都出生了，你爸爸还浑噩着呢！”

我眨眨眼：“所以爸爸叫我来，是要给我传授竞争王储的经验吗？”

爸爸笑意更盛，大尾巴在地上拍了拍。

“恰恰相反，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当年浑浑噩噩的爸爸都能当上海王，你这么优秀又目标明确的小人鱼又怎么会愿望落空。只是你才十五岁，完全不必要现在就给自己设限，你有大把的时间去试错，去锻炼自己的能力，去积累属于你自己的经验。

“陆地上的世界比海底复杂得多，复杂到或许能轻易改变你此刻的决心和目标，这不是说你是个意志不坚定的小人鱼，只是你很快就会发现，在成为王储之外，你还有很多种可能，你可以放弃王储选择那些可能，也可以先成就那些可能，再考虑竞争王储。

“总之等去了陆地之后，不要因为过于在意王储之位而错过旁的宝贵体验。”

因为阅历和眼界的限制，我没能完全理解爸爸话里的深意，但还是默默将这段话记了下来，有一天我总会懂的。

我跟爸爸道谢，他哈哈笑着摆手：“爸爸虽然不能传授你经验，但可以允许你这几天都跟着我，看看海王是怎么处理政务的，可好？”

于是接下来几天，我一直充当着爸爸的小秘书。

期间海雾来过一次，我自觉回避了。

等我在门口玩了几分钟尾巴，海雾就打开门走了出来，身形依旧利落且优雅。

我立马缩起尾巴站直身体，但海雾在我身边时却停住了脚，转头问我：“你想当王储？”

我傻了，好半晌才懵懵点头。

她轻轻一笑：“这个年纪的小人鱼，倒是难得。”

那是与她那一身黑的风格完全迥异的笑容，仿佛金色的阳光洒下，在幽蓝海面铺撒灿灿光点，炫目且温暖。

我晃了晃眼，好半晌才想起，我分明没有去过海面，也不曾见过真正的太阳。

“傻了？”爸爸拍拍我的肩膀，我倏尔回神，才发现海雾已经走没影了。

“我十五岁第一次看见海雾的时候，比你们还傻，后来才发现，她其实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从长辈口中听到对海巫的主观描述，但等了等，爸爸却不再继续往下说。

“然后呢？”

爸爸一摊手：“然后爸爸就不太够资格继续评价了。”

我抓住他前面话里的字眼：“所以海雾其实是人？”

“小鬼头，在这等着呢？”爸爸朝我揶揄一笑，却并不中套。

我只好换了个问法：“爸爸十五岁时看见的海雾，也是现在的样子吗？”

这个问题倒是得到了正面回答：“不是，她那时候更喜欢穿浅色。”

依然模棱两可，果然当了海王的爸爸很狡猾。

我要放弃套话时，爸爸却又反问我：“伊笛是觉得现在的海雾和以前的海巫不一样？”

他的话音里带了点小心试探的味道。

“有这种感觉……”说是感觉，其实更像是一种莫名的确信。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只说了善良与狠厉的对比，略过了心底那道莫名的直觉。

这次谈话后，我悄悄去了一趟海雾的住所外——一处湍急的海水漩涡。

听说这漩涡是一道魔法门，但谁也不知门后是什么样的场景，因为敬畏心，哪怕海雾不常在海底久住，也没有人鱼敢轻易靠近此处。

漩涡转得很急，偶尔会有小鱼被吸进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我怔怔盯着漩涡中心的黑洞看了好一会儿，奇怪地感到了一丝恐惧。

我紧张地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刚想闷着头闭着眼朝漩涡冲去，就听见了远处传来三奶奶的喊声：“伊笛！”

我一抖，好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泄去，只好悻悻转身回家。

回到海王宫，我才发现海雾也在，这下倒是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擅闯漩涡了。

海雾是来给我送传音海螺的，这是陆地人鱼和海底人鱼的主要通讯工具，其实寻常的海螺并不能传音这么远，如今大家所使用的都是由海雾附魔过的。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海螺，一共两枚，一枚蓝色，一枚紫色，都不大，挂在一根细细的银链子上，就成了一条别致的海螺项链。

“紫色直联海王宫，蓝色直联我这里，在陆地上遇到手机不能使用但又需要帮忙时，敲一下蓝色海螺，再叫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

三奶奶凑过来给我看她的紫海螺新耳坠：“咱俩来试试通话功能。”

我第一次接触这新奇玩意儿，很有些激动，也顾不得海雾在场，就在海王宫的各处和三奶奶试验起来。

等到我们确认紫色海螺信号良好，回到原地的时候，海雾已经离开了海王宫。

三奶奶在我的蓝海螺上敲了敲，喊道：“海雾！”

不过一秒钟，那道清冷悦耳的嗓音就从海螺里飘出：“我在。”

三奶奶搓了搓耳朵，嘿嘿笑道：“你这美丽的嗓音真是越来越有韵味。”

我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海螺里海的声音衬得海雾的嗓音越发空灵，

但马上我又意识到不对劲，如果海雾的这道嗓音是交换而来，那它本该属于三奶奶的那位六妹妹，三奶奶说起时不该愤慨么？

我旁敲侧击问三奶奶：“您听过海雾唱歌吗？这么美丽的嗓音，歌声一定非常能打动人心。”

三奶奶眨眨眼：“你想跟她比试吗？以后咱找个令她无法拒绝的战利品，让她跟你比一场怎么样？”

哼，居然比爸爸还狡猾，不止能顾左右而言他，还能反客为主。

至此我便歇了向狡猾的海王们打探消息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