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懿一直是个乖乖女，最近却进入了叛逆期，仿佛没了家长那道枷锁，她也开始野蛮生长。

她学会了打架。

刚开始只是和年龄小的打，她需要食物，需要生存。

基地也不知道换了第几任老大，给予的基础食物不够，她年龄小，也没人愿意让她做什么事，毕竟她多做一点，旁人就少拿一点，这不划算。

后来那些小的被打怕了之后，就开始叫家长。她打不过，每每抢到东西就开始疯狂地跑。

现在她的名声也在基地里面传开，还有的家长开始向管理部门举报。

但现在的管理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在编人员，也换成了某些在末世得到进化后的强者，他们没有好处拿，也并不管这些琐碎的小事。

颜懿刚开始还产生愧疚心里，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做人该如何如何。

现在，却没人告诉她，在这种情况下，她该如何才能拿到食物。

人只有吃饱了，才会有多余的道德感。

而今，抢东西给她带来的获得感，让她瞬间打开了新世界。

她身上都是伤，脸上也有在和同龄人打架后留下的淤青，她抱着食物笑着，大口大口的咀嚼着，混着满身酸臭吃下美味。

但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因为这些家长们知道举报没用，索性都警告孩子们，不能把食物带出去。

颜懿再次陷入了没有食物的危机。

她几次申请加入打猎队，但都没有被批准。

他们的车坐不了那么多。

颜懿还是个小孩儿。

人们的善意被挑战，但内心仍残留一丝多余的人性。

不亲手将她置于死地，已经算做仁慈。

而且，随着末世带来的影响越长，更多的人都发现自己身体得到了改善。他们也要像文学作品里的那些人们一般，产生异能。众人都知道跟着打猎队出去有好处，这样的好处就更轮不到她。

虽然基地对这些未成年们依旧是保护的，但那样的保护，仅仅是让他们待在大后方。

普通的补给也每况愈下。

颜懿之前翻进了某户人家，还拿了一把刀。现在武器管辖很严格，许多人当初都把捡到的枪支藏了起来，但后来不知道哪次换了新的领导，要求上缴。

她准备带着这把刀，去试试基地的储物仓。

但还没走出几步，她就闻到了旁边一个破落门店里传来的香气。

是个头发凌乱的男人，男人坐在火堆旁，正拿着一块肉在火苗上烤。

火苗舔舐着外皮，很快发出肉食被烤焦的香气，那样的香味，似在诱引着她犯罪。

颜懿手里的刀捏地更紧了。

道德体制崩坏的现在，杀一两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也发现了颜懿。

看到颜懿的那脏兮兮的样子，下意识地露出嫌弃的神色。他的表情做到一半，忽地发现，这好像是个女孩儿。

男人来了些许兴致，磨得尖锐的烤签在他手里晃了晃去，被火光一照，泛起了光亮。

颜懿的脑子忽地清醒了几分。

她看到了这根签子，尖锐的，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中。

她就算手里有刀，恐怕也只是给人送菜。

她彻底冷静了下来。

当即黑了本来就黑的脸。

男人见颜懿要走，哎了声。

“小妹儿，陪我爽一爽，这块肉就给你。”

签子抬高，颜懿下意识地觉得危险，闪躲了下。

是块比巴掌还小的肉。面上烤得油滋滋的，还有各种木屑草灰粘在上面，但依旧不影响这是一块肉的诱惑力。

那香味儿却像是小时候，她第一次吃到混合着各种香精的烧烤。唾液在她的唇齿间弥漫。

想吃。

男人看到颜懿吞咽口水的动作。

伸手就想去拉她。

毕竟这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廉价。

她们没有生存能力。唯一的作用就是给男人睡。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抢过。

瘦弱的身影晃过，撞入男人怀中，极富挑逗意味，一手抓着对方的手，一手拿过对方的肉。

“我陪你睡就好，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她懂什么。”

颜懿抬头，就看到个形态浪荡的女人。她像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说起来甜腻腻的。

男人被女人抢走，女人回头，看向颜懿，语气凶恶。

“帮我拿着，要是敢偷吃，我就宰了你。”

颜懿饿极了，她坐在火堆前，差点儿被温度烧地瞬间回神。

屋里时不时传出高亢。路过的人时不时看向她，她手里的肉，以及她手里的刀。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颜懿面前的火堆也渐渐熄灭。

她拿着火棍，随意在面前拨弄着。就算被火星烫伤，也毫无知觉般，甚至伸出手指，黢黑的指甲抠上那块破损的皮肉，仿佛痛觉，能将她拉回现实。

颜懿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她心里下意识有个声音，她是在等那个女人。

好像那个女人，成为了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

那女人见过她的母亲。

在那天，女人拿着锄头，将一把土撒在她母亲的脸上。

火堆里最后的一丝火星也熄灭，木柴块儿黑黝黝的冒着白烟。

屋里的动静终于小了些。

颜懿的五感很好，她听到了窸窣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她看了过去。

女人从门里出来，拉着一张脸，看上去很是戾气，但她没有看颜懿，很快她就背对着颜懿，撑着墙壁，对着墙角干呕。

颜懿没有上前。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觉得出卖身体，是一件很恶心的事。她不要做这样的人。

她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让自己活下去。

女人大约是没有什么可以吐了，又直起身来。

“喂，走了。”

女人声音虚弱着，像是才睡醒的样子，看向颜懿。

“肉。”

颜懿把手中的插着肉的铁签递给了对方。

那块肉已经也开始冷了。现在残留着勉强能入口的温度。

女人擦了擦手，将灰扑扑的、干掉的肉狠狠撕开。

“吃吧。”她递了块给颜懿。

女人对颜懿挑起了眉头。

颜懿看着女人。对方的身体非常瘦弱，像是营养不良。小时候，妈妈就告诉她，不要像那些大姐姐那样，过于追求瘦弱的身材。

这个女人不仅瘦，还存活了下来。

颜懿好奇：“你怎么还没死。”

“有没有礼貌，见面第一句就是问人家怎么还没死。”女人说：“放心吧，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啊，看你这瘦的跟个猴一样。”

女人觉得颜懿这些日子一定是过得不好，毕竟那么一个小女孩儿，离开了家长，日子还能好过？

女人把肉塞到嘴里，并没有露出什么好吃或是难吃的神色，她只是麻木地大口咀嚼，等咽下最后一口，她才呼出口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颜懿看着她这样，也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并不算很好吃。

"这是什么肉？"

"你管他什么肉，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颜懿抿唇。

在这个末世里，哪里还能弄到新鲜的食物。

她慢条斯理的咽下第一口，就见女人开始吮吸着自己的指尖。

"这个时候就算是人肉，你也得把它咽下去。"

颜懿听到女人的话，心中猜想如重石落地一般撞击得她五脏六腑，都开始觉得犯恶心。

颜懿胃里翻涌。

“你今天不吃，明天不吃，那后天咱吃的就是你了。”

颜懿的嘴被女人伸手给堵住，防止了她吐出来。

对方的手带着温度，让她多少有几分活着的感觉。即便这样的活着，要比死了，经受更多磨难。

女人旁若无人地将指尖的油渍，擦在自己的身上。而后看向颜懿，一双桃花眼上挑着，问：“我刚刚看到你手里拿着刀，你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小丫头，你以为能骗得过我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颜懿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对方，好像自己刚刚什么都没有做，这女人想错了。

女人的求生之道很简单，给她吃的，让她做什么都行，但颜懿不敢苟同，两人之后又分道扬镳。

但颜懿还是没有走远，因为对方给了她食物，她的生命中又多了一个关注的人。

偶尔集会，她会观察人群中有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对方很高很瘦，走起路来的样子很飘逸，就像是在走什么国际T台。

女人还很喜欢穿高跟鞋，在这座城市里，高跟鞋是别人都在商场看到，也不会拿走的废物。

女人却会美滋滋的穿在脚上，走在路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颜懿发现自己的力气大了，身体也变得敏捷了，她从那些幸存者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这是异能，她可以凭此进入内环区。

这可能是末世带来的唯一馈赠。

这使得她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为了抢食物和人搏杀。

她学会了像老鼠那般，紧紧贴在墙壁上飞檐走壁，她能翻到别人的家里，拿走食物。

她甚至还成为了那片区域流浪者队伍里的主心骨。

因为部分老弱病残，都从她的手里得到过恩惠。

晚上，颜懿抱着刀睡去。

她又听到了某个干呕的声音。

忽地转头，颜懿因为睡觉而塌软下去的身体坐直。

她又看到女人从某个男人的房子里出来。

她依旧是以前那副模样，一举一动，都有着别样风味。

女人似乎更瘦了。

她本就没有多少肉的面颊上，此时更是多了几个深深凹陷的痕迹，像是饿久了。

“你还要跟我多久？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也不是聋子。”

颜懿说：“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走这条路。”

女人看到颜懿的时候也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这点儿时间不见对方就已经长高了。

刚开始，女人看到这小女孩儿的时候，还被妈妈抱着，虽然末世了，但妈妈把小女孩儿照顾极好，软软白白的。

当时，女人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还很小，因为她刚做妈妈，人们都会对她很包容，她们跟她讲要如何照顾孩子，问她孩子的爸爸在哪里。

她也不知道在哪里。毕竟，都末世了。

她是在大学时候和人不小心怀上的，她参加了某个社团，其中有位学长很是风度翩翩，说话风趣幽默，她和社团里的很多人那样，迷恋上了这位学长。

然后她就成了这位学长不知道第几条鱼，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学长早就因为骗了众多女子的钱，被举报了。

她并不想管那学长的死活。她只想自己和孩子好好活着。然后，末世来了。

她有次低血糖，晕倒了，众人吓坏了，等她醒来后，有人往她手里塞了块巧克力。

巧克力大概一直被放在口袋里，所以热化了，她觉得很好吃。她说了声感谢，看到是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小女孩儿。

和那时比起来，现在的颜懿，不腼腆了，也长高了，不会在把糖放在她手心里后，就飞快跑走了。

颜懿看上去像只细长的，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灰老鼠。

不过她却是赞赏的，因为在这种环境中，只有老鼠才能生存下去。

女人看向颜懿，问：“怎么了？又要来问候我，怎么还没死？”

颜懿这次没有说话，仿佛是因为女人的现状并不太好。

“收起你那眼神，你可别可怜我了，怎么现在还有时间同情别人？你的同情心在这末世里边还没有用完吗？”

颜懿跟着对方，她想看看女人到底是如何生存的，才会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不久前女人还像二十多岁，怎么现在却像苍老了十多岁。

“你看着我做什么？有什么话赶紧说，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耗。”

颜懿看到人，却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和对方说。

半晌，颜懿才问：“怎么称呼？”

女人眯着眼，笑着看向颜懿，似乎觉得颜懿的问题很有趣。

她把颜懿攘开，哎呀两声：“没话找话，无不无聊啊，我没有时间陪你玩。”

女人离开，颜懿却没有离开。她看到女人走路不稳，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晕头转了向，颜懿定睛看了看，才发现对方一只穿着断了跟的鞋，一只赤着脚。

脚下脏乱，石子和垃圾满布。

女人毫不在乎。

像是对脚下触感已经麻木。

无论是能割伤她的尖锐石子，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混合的污迹。

他们这些被权力排斥在外的普通人，过着如牲畜般的日子。

颜懿说：“我现在能找到吃的了。”

女人说：“难怪你现在长得很好。”

颜懿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我能找到食物。”

女人看了颜懿一眼。

又觉得颜懿真是……竟然还天真地保留着那点儿人性，也不知道留下来做什么，毕竟那种东西只能拖后腿。

颜懿看着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让对方答应下来，却又有些担心对方答应下来后，自己不能提供她想要的生活。

颜懿沉默了一会儿。依旧跟着女人。

女人选的住处是某栋三十多层的大楼，楼道黑漆漆的，每走一步，都会从中传出她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脚步踏在楼梯上的沉重脚步声。

大约是血脉活络后，她人也感到了精神。

女人说：“还有三楼，马上就到了。”

女人说：“我喜欢十三这个数字。”

颜懿看到女人在她前面停下，显然走不动道的样子。

她抓着楼梯扶手，歇了好大一口气。

女人喘息着说：“以前我还会怕这样黑的楼，会不会突然冒出个什么东西。”

“人我倒是不怕。”

“丧尸来了就来了，直接把我异化，我还能咬更多的人陪葬。”

“哎，你说，丧尸能有一天死完吗？”

“我以前看丧尸题材电影的时候，还觉得除了主角，那些人真的不行，怎么一个个那么容易被咬。现在轮到自己，发现自己也是没用的那帮人。死又不想死，活又活不好。”

“他们就不能发送导弹吗？”

“哎，你能喘气儿怎么不说话？跟在我后头幽灵似的，也不怕吓死个人。”

颜懿不知道说什么。她没看过丧尸电影，也没什么心得，以前她想看但年龄太小了，妈妈不让，说现在看了会做噩梦，等长大了再看。

颜懿冷不丁问：“好看吗？”

女人哎了声，“什么好看不好看？”

颜懿说：“丧尸电影。”

女人笑着说：“好看啊，怎么不好看？我跟你说，如果不是没电的话，我还能带你一起看。我这里囤了好多电影，你等着，等我带你进内环区，他们那里有电，到时候我这里韩剧日剧偶像剧什么剧都有，你当年太小了肯定没看过。”

女人打开了话匣子，就算还有三层楼，她也没觉得累，更没再抗拒颜懿跟着她。

人总归是群居动物，总归是向往陪伴的。

她平时名声在外，和她有交集的无非是一些利益相关者。女人偶尔能从那些人嘴里套到一些话，但也没有更多信息。

比如她知道，内环区里面的上位者，大多数都拥有了异能。

那样的能力，就像是电影里面演的那般。

她羡慕极了。

最近能找食物的地方更少了，大部分的城市已经被丧尸化，这座小小的基地，像是最后的火种。

高层对未来产生了分歧，有的说把女性圈养起来，因为孩子不够了。

但有部分异能者却是拥有妻儿家庭的，他们考虑更多，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因为如果这样的事被合理化，在未来他不小心死掉了，他的妻女又会怎样？

就算他们拥有异能，却也并不是长生不死。

封闭的城池让他们安于享乐的同时，又开始为未来迷茫。

他们派出去寻求人类幸存者的小队，回来之后汇报，说周边城市全部已经沦陷，他们成了一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