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溪濂先生难得在村里见到一个有趣的人,沈宵算一个,现今还要加上他表弟。

“你唤何名?想和吾进去吗?”溪濂先生捋髯垂首问他,他观面前小儿答话尚有几分浅显,仍不失条理,想他兄长教过他一二,进去听学一会也无不妥。

“沈崧,山下青松的崧。”对于后面的问题,沈崧小眼微睁,手下不由得捏紧了乌皎的松软的还未长出多少的毛,惊讶异常,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进去。

沈崧偷偷觑溪濂先生的脸色,再三确定并无不便后坦荡表示想要进去的意图。

两人进去时沈宵正看着众人写字,时不时纠正指导握着小儿手改订谬误,溪濂先生悄声进来,身后跟着沈崧,含笑看着下面,没有出声打扰。

学堂收的都是垂髫小儿,也有几个半大小子,溪濂先生在小石村待了好几年,有天资者寥寥,他无意去做雕琢朽木的匠人,索性设间学堂,教些书数,让村子的孩子会认字算数罢了。

村里敬重读书人,对读书一道却不热衷,朝廷取士看重品性,次之注重能力,且德行能力出众者先由县官举荐后又由州牧过眼考核后才上报朝廷,其中成本可想而知。

村人大都只顾眼前一亩三分地,难得供得起一个读书人,就算能支持他读书,遑论做官是个没影儿的事,如何能保证自家孩子就能被选上,还不如照料好田地,来日多些收成。

溪濂先生也正是在了解这些后才设了针对孩子的学堂,尚且年幼的他们还不能做什么活,送到学堂读书对家中影响不大,而且考虑到村中有些人家贫苦无法缴纳束脩,也没打算收取钱财,何况他也不缺衣食。

这样一来村中家有幼童者皆可上学,数术一道若他们用心,长大后找个账房的活计亦非难事。

村里有远见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了溪濂先生这来教,只余几家实在迂腐冥顽的人家非要拴着孩子在家做事的,不肯让孩子来的,溪濂先生也无可奈何,里正劝过多次,实在不肯只好罢了,只是可怜那些孩子。

沈宵低头纠正了又一个孩子的握笔姿势,一抬头前面突出的分明的小表弟双手搭在不知哪来的兔子身上,先生面上淡定从容,早已知情的模样,眼中闪过惊讶,欲上前细问一番,被一个幼儿拉住衣角求问,沈宵只得停下脚步,再次弯腰讲解。

溪濂先生让了小半地方给沈崧,沈崧不客气的直接坐下,乌皎在他手上沉沉呼吸,显然睡熟了。

沈崧没有打扰人家睡觉非要把人从睡梦中戳醒的恶趣味,小兔子也一样,况且兔毛柔软,沈崧一手托在乌皎腹部,一手搭在乌皎上面,特意放在兔耳耷拉下来后正好能盖住手的地方。

溪濂先生带着他进来后,仍由他随意动作,自己拿着方才放下的书简看了起来。广袖露出的指尖泛白,沈崧承情,担心他冷着,自己又有一番考量,rua了几把兔子后默默把乌皎递过去,想让他抱着暖暖手,溪濂先生感受到身旁袖袍摩擦传来的窸窣声响低头看去。

席垫一角的小不点正持之以恒的将熟睡的身子拢成一团的兔子往他袖中塞,他一时没能领会意思,愣了一下,以为他抱累了,想找个地方放,担忧席上太凉,就想着藏他袖中。

溪濂先生跪坐在桌案前,手握竹简平举至眼前,沈崧的个子不足以支撑他将乌皎放在溪濂先生手中,又不想烦扰先生,只得塞进衣袖举高高,结果引来先生注意。

溪濂先生瞧他奋力举高甚至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小孩儿的脚都垫起来了,为防他把自己举累了,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去给他接着。

沈崧举得累,发现先生注意到了干脆摆烂直接放在先生手中,害怕吵着学堂学子学习,气声小小的说道:“我见先生您手指泛白,近日天气转凉,心忧先生身冷,乌皎虽小,亦有几分暖意,若您不嫌可添作取暖,只要别忘了还我就行。”

溪濂先生未料是为着他的,惯见人心的他不难发现沈崧眼里的真诚,何况几岁大点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思呢。

垂下的手并未接过沈崧手里的乌皎,而是顺着心意拍拍他的头,肃整的面容缓和:“先生用不着,你还是自己抱着吧。”

沈崧不解歪头:“您不冷吗?”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牗撒在地面,结成小块斑点,扑在人身上带来几分暖意。斜阳夕照,尤带余温,书堂的门房开着,大片的余晖落在屋内,寒气也被驱散开来。

沈崧挪挪身子,让溪濂先生晒到更多的阳光,比较了一下,好像还是晒太阳比较暖和,也就没有非要把乌皎递给他暖手了。

溪濂先生在一旁看他脸色变换,疑惑,讶然,明了,最后附赠点头,没等他说话,自己把自己说服,虽然过程可能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交谈间学堂已结束今日的学习,下面跪坐的学子起身向溪濂先生揖礼然后各自收拾回家。

沈宵终于得闲上前向老师见礼,而后才低头询问沈崧到这来的目的。

沈崧乖乖回答,又捧着乌皎给表兄看,沈宵赞了几句,然后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几颗糖给沈崧甜嘴,让他自己玩一会。

拿着竹简恭敬询问溪濂先生前几日读书时困惑之处。

溪濂先生一一解释了,留下他在那里消化理解,目光移向一旁无聊戳戳,结果把乌皎戳醒的沈崧。

喊了一声,看他哒哒哒的跑过来,将手中准备明日上课的内容递给沈崧,沈崧不觉有什么不妥的,大方接过来。

沈崧粗略扫了一眼,是论语的学而篇,尽管碍于身体的原因,记性不如以前,但基本的他还是记得的,至于那些艰深晦涩的文章也不是他这个年纪该看的。

学堂中学子今日下课收拾比起往日要慢上许多,眼睛不受控制的飘向先生,平常上课只有先生和沈宵哥哥,哪里见过这么小的小娃娃,新奇的不行,左右前后邻桌对视都看到对方眼底压抑的好奇,碍于先生才勉强没有冲上去围在沈宵哥哥周围兴奋问话。

和沈家稍微熟悉的人认出了前面的小孩是沈家二郎,一阵嘀嘀咕咕全学堂都知道他是谁了,难得撞上沈宵哥哥家的孩子,不妨得多看两眼稀奇。

这样的场面沈崧前世不少遇上,现在就几个小孩盯着他哪里比得上万人空巷迎他入城的时候,沈崧淡定的合上书简,眼中明晃晃的疑问望向溪濂先生,不懂他为什么给自己看这个,寻常孩童七岁开蒙,也有更小年纪开蒙的,但那是对于世家富人来说的。

溪濂先生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他在堂下学子左右交耳时就注意到了他们盯着沈崧的灼灼目光,顾及已经下学,并未阻拦他们好奇兴奋的目光,而且沈崧在众人威视下依然行动自若,平静的看完了整篇书简,没有丝毫不适,他也懒得去喝止他们。

对前些日子困惑不解的地方,苦苦思索未果,如今恍然大悟的沈宵一抬头感受到周围如炬的眼神,往日熟悉无比的乖巧听话的学生一个个好奇又满含疑问的望着他,沈宵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看看日头,这个时间按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今日怎的一个未少?

学子中阿父阿母不乏脾性火爆的,他好意提醒以后刻意放慢速度的学子才急慌慌的收拾好飞奔出门朝家里跑去,临别还不忘与溪濂先生和沈宵告别。

空空荡荡的学堂眨眼就只剩下溪濂先生,沈宵和沈崧三人,溪濂先生身边小童从后院前来请他回去,沈宵不欲打扰,和溪濂先生说了声抱起沈崧回家。

路上沈宵问起沈崧:“先生给你的竹简可看得明白?”

沈崧点头:“表兄教过我的都记着呢,先生让我看的我都认识的。”

沈宵跟着溪濂先生几年不说多了解,三四分总是有的,沈宵思考着开口问他:“崧哥儿想去学堂吗?”

虽说沈崧这个年龄和学堂其他人相比有些小,但这些日子的学习两者水平大差不差,甚至隐隐比学堂中等的学子还要高上几分,这个想法也不算是沈宵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只是还未与家里人提过。

闹着要走路的沈崧拉着沈宵的手停住脚步,片刻后仿若无事的继续走着,“表兄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学堂的?”

“崧哥儿聪慧,我教你的和学堂一般无二,家里独学无趣,不如去学堂交二三好友,下学还可约着玩。”

小屁孩有什么聊得来的,内心是个几十岁的盛年男子的沈崧波澜不惊,甚至还想反驳几句,面上却一副期期艾艾,渴望又不敢的神情:“可是阿母会同意吗?”

沈怀骨子里是冷酷的,对他甚至恨不得他从未来到世上,沈崧前世就看透了自己这个娘亲的脾性。青禾是什么样他描述不出准确的形象,说她愚蠢又有几分急智,说她不合世俗又能和村里人聊得风生水起,比沈怀还受欢迎。

青禾是否会同意他去学堂沈崧不敢妄下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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