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器不觉得有意思,只觉得尴尬。他瞪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关河,让他稍微收敛一点。
关河会意,不再笑了,绅士地为季知秋拉开椅子:“季小姐,请坐。”
季知秋朝关河颔首致谢,最先坐了下来。
姜斐干咳了一声,也拉开椅子坐下,露出笑容。
关河替沈成器拉开椅子,等到沈成器落座,他才坐下来。明明是相当尴尬的场面,关河却能够举止从容,以至于侍应生递菜单时,直接递到关河面前。
姜斐脸色有些难看,关河像是没有察觉,把菜单又递到季知秋手里:“女士优先,季小姐尽管挑选自己喜欢的。”
“是,知秋想吃什么?”姜斐很快调整了表情,侧首微笑地看着自己那不喜欢鹅肝酱的未婚妻。
季知秋点了几道菜,果然没有点鹅肝酱。她把菜单递还给关河,关河又递给了沈成器。
沈成器摆手,看向姜斐:“你们来吧,我随意。”
菜单最终落到姜斐手里,姜斐也没有点鹅肝酱,他又加了一些吃食,然后问沈成器:“阿沈还要添点什么吗?”
沈成器摇头,关河招了招手:“加一份冰淇淋,昨天晚上小沈说想吃。”
这家冰淇淋里的奶油很香,沈成器在看到姜斐订的餐厅名字时,就同关河说过,以前在贝尔格莱读书时,他最喜欢这家的冰淇淋。人造太阳消弭了四季的差别,整个贝尔格莱中心区里供应冰淇淋的餐厅数量不多,沈成器觉得这家餐厅的口味最好。
“谢谢。”沈成器向关河道谢。
关河伸手,替沈成器理了理前额一处翘起来的碎发。
季知秋的笑容温婉动人:“关先生和沈先生感情真好。”
关河没有说话,他支着下巴,有意要等沈成器回答。
沈成器干巴巴地说:“还好吧。”
姜斐挑眉:“阿沈说自己有男朋友了,我一开始还不怎么相信。不知道关先生在哪里高就?”
关河看了一眼姜斐,目光又落回到沈成器身上:“我就是个摄影师,能追到小沈,是我的运气。”
“摄影师?”季知秋对关河的职业有些兴趣,“你拍什么呢?”
新太阳联邦的城市景观虽然漂亮,但算不上艺术。一个没有四季变化,昼夜交替全由AI控制的智能社会,实在没有多少能拍摄的景色。更何况还有全景监控摄像头的存在,任何图景变化都有大数据记载,可能整个联邦不会有超过十个人想拿起相机记录些什么。
关河说:“拍城市轨迹和人类活动。摄影和写作一样,都是一种表达。我时常觉得,很多时候,我们存在的状态是‘看了,但没看见’。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解释,就是只看到事物的能指,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所指。我一直在尝试用我的镜头来阐述这种意义,这是我拍摄的初衷。”
“有点抽象。”季知秋评价,“能看一看你拍摄的照片吗?”
关河有些为难地摇头:“季小姐的要求原本不应该拒绝,只是我这次来贝尔格莱中心区,正是因为要筹备我的摄影展,现在所有的拍摄照片都处于保密状态,请季小姐谅解。”
季知秋颔首:“贝尔格莱中心区已经很多年没有办过摄影展了,关先生一定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摄影师。”
关河谦虚地摇头:“只要有足够的钱就可以了。如果季小姐有兴趣,到时候给你送门票。这次摄影展的主题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与human的畸变,探讨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双向形塑。”
季知秋闻言笑了:“关先生真是风趣幽默,到时候一定会来欣赏你的作品。”
关河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挂在胸前的相机:“有时候语言和文字都太过苍白,只有图像能够带来更加直观的冲击。每一个镜头背后,都有一个世界。我们不只是用相机在拍照,我们带到摄影中去的是所有我们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爱过的人。”
“关先生说得我都对摄影有了兴趣。”季知秋端起酒杯,“敬你爱过的人。”
关河也举杯。
季知秋有些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关先生一定爱过很多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沈成器身上,沈成器却双眼放空地盯着窗外走神。
姜斐叫了沈成器的名字:“阿沈。”
沈成器茫然地转过头。
姜斐问:“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沈成器想,他又不聋,关河的假身份还是他编的呢。如果不是他自己编的,他肯定就要信了关河的那一套鬼话。
姜斐故意起哄地笑了,他看着关河:“关先生爱过很多人,我们阿沈却不一样,你得说说看,是怎么追到阿沈的?”
沈成器有些尴尬,依照关河那胡说八道的本事,让他编出一段爱情故事实在轻而易举,但沈成器不想作为关河故事里的主角,他觉得膈应。
“没什么好说的。”一直温吞不作声的沈成器开口道,“还是说一说你和季小姐的故事吧。”
沈成器一直在偷偷地打量季知秋,他真心实意地说:“季小姐这样漂亮温柔,你们一定很幸福。”
姜斐越幸福,沈成器才能越快的把自己从过往的回忆中抽身出来。那是一段泥淖,沈成器从前心甘情愿地泡在里面,满嘴是泥也不在乎。但现在姜斐结婚了,他们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惦念一个已婚男人是一件很没品的事情,沈成器不想自己在泥淖里泡得泛白浮肿还不晓得回头。
问题又抛回到姜斐这里,姜斐还在组织语言,季知秋却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先开了口:“季家和姜家是世交,姜叔叔想在贝尔格莱中心区的议会里获得更多的席位,而我的父亲在学术界里刚好有一点话语权。要知道现在的新太阳联邦里除了军队,就是科学家最有地位。出于某种政治目的,我们两家联姻了。AI算过了,我和姜斐各方面都很合适,适配度高达74.52%,于是我们结婚了。”
沈成器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关河也陷入了沉默。这位季小姐,不是很按常理出牌。
姜斐拿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水,他的尴尬都快要满溢出来了,幸好上菜的侍应生来得及时,大家转而说起了食物。
季知秋吃得不多,她放下叉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低头吃东西的沈成器,继续刚才的话题:“沈先生,讲一讲你和关先生的故事吧。关先生是个浪漫的人,肯定和我们这种老套的AI爱情不一样。”
沈成器有些为难,他看了一眼关河,关河故意错开眼神,把烂摊子留给沈成器。
沈成器抿了抿嘴:“我……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季知秋善解人意地点头笑了:“那你说一说,关先生给你送过的最让你印象深刻的礼物吧。”
今天刚好是沈成器和关河认识的第五天,沈成器不会撒谎,这五天里,关河确实送了他一样礼物。
“一朵花。”沈成器的声音不算大,“新鲜的白色玫瑰,装在一个玻璃瓶里,很漂亮。”
姜斐的嘴角不屑地撇了撇,倒是季知秋很给面子地惊叹道:“果然很浪漫,我知道玫瑰是爱情的隐喻。”
沈成器有些僵硬地看向关河:“……是吗?”
关河很愉快地笑了:“其实我认识小沈,比姜先生还要早些,他在惠灵顿公学接受基础教育的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
新太阳联邦的教育制度分为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基础教育从六岁持续到十五岁,在AI的帮助下完成学科知识的全面普及。联邦十三个区里共计有七十五座基础教育学堂,关河提到的惠灵顿公学位于贝尔格莱中心区,拥有联邦最好的教育资源,主要为政要权贵的孩子提供教育。
虽然联邦公民的基础教育普及率是100%,但高等教育的录取率只有20%。高等教育开设的教学内容主要集中在科技领域,目的是为联邦培育高级储备人才。想要接受高等教育,必须通过基因测试,只有认为是“优秀”基因的携带者,才能进入大学。
沈成器和姜斐曾经就共同在惠灵顿大学接受高等教育,有六年的同窗情谊。
姜斐有些意外地看向关河:“你在惠灵顿公学接受的基础教育?”
关河没有直接回答姜斐的问题,反倒是回忆了过去:“我第一次见小沈的时候是个雨天,联邦的人工降雨真的很讨厌,我没有带伞,但小沈把他的伞借给了我。那时候的小沈只有十二岁,却喜欢装作一个小大人,非常可爱。”
沈成器一听就知道关河是在胡编乱造,他第一次见关河确实是个雨天,不过那时候他不是十二岁,而是二十四岁。那天他也没有借伞给关河,分明是关河骗过去的。
季知秋和姜斐完全不知道,季知秋还非常配合地哇了一声。
关河演得倒是很投入:“我没有爱过很多人,对我而言,特别的人从始至终只有小沈一个。”
沈成器对于关河装出来的款款深情嗤之以鼻,他在心里默默地呸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餐厅门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无人驾驶的智能汽车里下来。他像是喝多了,有些醉意,踉跄了两步,一个没站稳就扑倒在台阶上。
沈成器在楼上恰巧看见了这一幕,西装男人那一摔,看起来就很疼,沈成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门童立刻上前扶起男人,没想到却没扶起来,男人软绵绵的像是没有力气,一只手搭在了门童的肩膀上,整个人却还是仰躺着匍匐在地上,像条垂死的翻车鱼。
从这个角度,沈成器能看见男人的嘴、鼻腔、耳朵都在大面积的出血,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血流已经从台阶流到了地面,门童的白色衬衫被他按上了一块块血手印。
沈成器吓了一跳,他立刻拉住关河的袖子,示意他往玻璃窗外看过去:“这是不是……那个出血热?”
贝尔格莱中心区出现可传染的慢性出血热。
关河搂住沈成器的肩膀,空出的手替沈成器扶起险些被他碰倒的酒杯:“别怕。”
季知秋也看向窗外,嘴角抿着,若有所思。
只有姜斐着急地打开智脑开始联络相关部门:“Paletto餐厅出现疑似病患,快!”他是贝尔格莱中心的公务员,在公共管理部门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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