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太阳已经出现了。

法官先生用小锤重重地敲击桌面，他连敲了三下，一声比一声急促。

“荒唐。”法官用满是怀疑的口吻的审视台下的沈成器，“你要举什么证？”

他站起来，大声说道：“因突发事件，本次庭审暂时到此结束！”

面向公民的投影屏幕关闭，最后的画面是执法人员走向沈成器三人，准备再次对他们收押。在庞然的国家机器和公权力面前，他们好像几只渺小的蚍蜉，站在大树下拼命地冲撞树干。

有用吗？

沈成器被带走时转头看向坐在审判庭内的公民，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有的皱眉，有的嗤笑，有的脸皮麻木得好像糊了一层黄麻纸。

或许是没用的。

沈成器这时才意识到，他们在高原雪山上看到的那一缕日光多么微薄，既不足以照明，也不够温暖——或许没有多少人真正期盼过那个太阳，毕竟现实总是比不上谎言和虚妄美好。

“你们说得都是真的吗？”就在沈成器要离开法庭时，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拉住沈成器的衣袖。

他看起来很年轻，这年龄应当还在各区公学里接受基础教育。沈成器停下来，问他：“你认为呢？我们可以仅仅用别人的几句话，就来粗暴地判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男生迷茫地看向沈成器，沈成器缓慢地告诉他：“真正能让我们去分辨真伪的，是我们自己的思考。”

在这个过度依赖AI的选择，让算法为我们智能推荐一切的时代，思考已经变成一件无比奢侈又抽象的事情了。

沈成器没有再多说，转身欲走，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忽然大声道：“我其实不是能够进入地下城的幸运儿，是我哥哥把他的机会让给了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说得都是真的，那是不是我哥哥就不会……”

沈成器再次回头，他在这时露出一个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你需要太阳，就去寻找太阳，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相反的，永远躲在地下，永远躲在能量罩里，只会永远暗无天日。”

他们所做的这这一切有用吗？

沈成器觉得，也许没有用。

他只是历史前进道路上的一颗小小石子，而人类文明想要发展，需要无数颗石子一起往前，才能堆出一条路来。

所谓的正义审判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结束，沈成器、沈识洲和季知秋被带往临时看守处，在电子锁落锁前，一直沉默的沈识洲忽然抬起头，用手肘撞向他前面的军人后颈。

“沈——”军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监视他们的红外线报警器触发，“嗡——嗡——”，刺耳的声音循环往复的响着，整齐规律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嗒嗒嗒……嗒嗒嗒……”。

季知秋看向沈识洲：“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边。”沈识洲不见慌张，冷静从容地带着沈成器和季知秋从南边走，那是研究院的方向，沈识洲直接用瞳孔识别刷开了门禁。

“快跑！”脚步声逼近，沈识洲伸手拉住季知秋，沈成器紧跟在两个人后面，他们爬过好几个实验舱，进入到处理废弃材料的通道，从这里爬了进去。

在逃亡的过程中，沈识洲一直紧紧拉着季知秋的手。

他们用了二十分钟，钻出这条实验通道。沈识洲打头，牵着季知秋，沈成器紧跟在两人后面。

后面的脚步声渐远，沈成器略微松了一口气，不幸中的万幸，沈识洲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在某个时刻，沈成器差点以为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其实死在这里对沈成器来讲真的无所谓，毕竟在法庭上，他已经拿出最大的勇气，把所有能说出来的真相都说了出来。说出这一切，他就算对得起关河，也能算得上死得其所。

人都是要死的。沈成器觉得，在离开关河以后，他对死亡忽然就不恐惧了，假如以后的每一天都没有关河，他的生活当然也能继续，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好像变成了一枝没有香味的人造干花。

依然漂亮，只是不再有生机。

他又开始想念关河了。

沈成器爬出漆黑的废弃材料处理通道，没有想到一抬眼看见的竟然是一排排正对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

沈识洲已经戒备地挡在季知秋和沈成器的身前。

沈成器藏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着关河留给他的那枚银色按钮——到这时候沈成器已经不能再做什么了，他现在累了，不想反抗了。

他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连他自己都不可思议。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终于回来了，沈上校。”暗处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事情的走向出现沈成器意料之外的变化。枪管悉数落下，一个穿着熨帖正装的中年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已经有些年纪，站姿却依旧笔挺。

沈识洲诧异地收回拔枪的手，站直身体，沉声问道：“父亲？”

这男人竟然是沈识洲和沈成器的父亲，目前被停职调查的贝尔格莱中心区区长沈远。

沈远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一点儿多余的情绪，他是个合格的政客，在这种时候依然板正的恰到好处，只是走到了沈识洲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沈识洲想了想，才回答：“远远超乎想象。”

沈远微颔首，又看向沈成器：“弟弟呢？”

“挺、挺好的。”沈成器对父亲的畏惧依然在，他有些结巴，往沈识洲身后藏了藏。

沈远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沈识洲回答道：“不太好，北京俱乐部暴露，我们一回到贝尔格莱，就被扣押了，还听到您被停职调查的消息。”

沈远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每一次大环境的巨变，背后都会有权利的争夺。谁上谁下，跟我们真正做了什么关系不大，实际上，决定这一切的是我们的立场。”

沈远说到这里，抬起下巴，看向更远的地方，语调少见的有些苍凉：“第一次做选择的时候，我站在了现实的、理性的一边，站在了大多数人的这一边，于是我上来了。现在，我只不过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就该选的那个方向，这一次，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沈远收回目光，又看向沈成器和沈识洲：“人类文明不会永远躲在能量罩里、躲在地下，这不是生存的意义。”

沈成器看着这时候的沈远，似乎能够想到父亲年轻的时候。总有人不再年轻，总有人仍在年轻，一代又一代的人如此，个体渺小如芥子，但人类却永续。沈远老了，还有沈成器和沈识洲，总有一天沈成器他们也会变老，但梅以安和三哥的孩子会长大。

每一代人都会有他们的故事。

“沈区长说得真好。”

黑暗里有人在鼓掌。

“啪嗒——”

地下城的照明灯全部打开，沈成器眯了眯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新太阳联邦的议员们全部都在，军人们队列整齐，不大的地方逼仄得厉害。

暗处有狙击枪对准沈远的心脏。

“爸！”沈成器脸色一变。

沈识洲同时朝对方举起枪：“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缉拿联邦的罪犯。”说话的是联邦上议院多数党的另一名领袖，他的政见与沈远刚好相反，“沈区长一直藏得很好，我思来想去，唯有他的两个儿子能让他露一面，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圈套一环扣着一环，沈成器原以为大张旗鼓的审判就是终点，人造太阳早就在枯竭的边缘，他们将被推出来为联邦背锅，没想到，这些人还想用他们来逼出沈远。

“无论是禁区、五月鸢尾号，还是北京俱乐部，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那人道，“末日时代跟地球纪年时代完全不同，难道你们忘了地球纪年时代的人类是如何走入末路的吗？正在害死他们、使那个时代灭亡的，就是‘创新、开拓、进取’。”

“你们总是指责我们傲慢，可真正傲慢的是你们。你们不愿意承认人类的弱小，你们不愿意相信人类的无能为力，你们非要去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最后还要我们所有人为你们的傲慢买单。你们根本不是英雄，你们太轻狂了，是在用人类的命运去冒险。这个赌局，还是一个必输的赌局。”

“是吗？”沈远的心口处，狙击枪的瞄准红点在闪烁，“你说得对，我们就是不愿意承认人类的弱小，就是不愿意相信人类的无能为力。我们要‘创新’，我们要‘开拓’，我们要‘进取’。这些被你们嗤之以鼻的品质，恰好就是我们要追求的。”

“人类文明究竟要如何存续，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沈远向前一步，丝毫不在乎狙击枪，“当我们往回看历史时，只看到成功者留下的一个论断。当我们在创造历史时，每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历史的成功与失败都不代表现在，我选择我认为的，你坚持你认为对的，仅此而已，谁也不比谁高贵。”

祝大家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国泰民安，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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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创造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