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廊下的铃铛簌簌作响，庙外的枯树抽出嫩绿的新芽，而泛黄的枯叶正随风轻轻地飘落在土地上
万物生长，最后又消逝。
化为人形的未来山神并不是疏离秾丽的长相，而是温和到让人极其容易亲近的模样，及腰的白色长发如雪般用红绳系着，偶然跑出来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他垂眸看着眼前因为惊异微微瞪大双眼的人类。
“你以为我真的是只猫？”
傻了吧，僭越的人类！
陆知时轻笑：“怎么会。”
“表象不过虚妄。”喻今上下打量着陆知时，抬起下巴高深莫测地回答。
只有人类才会因表象的美丑而给不同的生灵下定义。
未来山神毛茸茸的黑色耳朵抖了抖，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地方不对劲，白色的头发太过扎眼，会被人类称为非主流。
喻今打了个响指，头顶的耳朵消失，他仿照陆知节的头发给自己捏了个发型，金色的竖瞳慢慢变圆，逐渐成为琥珀色的正常人类瞳孔。
看起来像人多了。
“还是之前好看。”陆知时评价，“可以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吗？”
喻今直觉他没打什么好主意，硬邦邦地拒绝他：“不可以。”
“那还真是遗憾。”
喻今没看出来他在遗憾什么：”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都可以。”旅途的意义在于出发，一切所见所闻皆可以是灵感，他并不是那种爱到古老地标建筑瞻仰历史的人。
会来这座破旧的山神庙也是心血来潮看了小绿书的诈骗攻略，陆知时在心里默默把小绿书拉进黑名单。
一枚铜钱出现在喻今手心里，山神无所不知，亦善卜算。
他抛出铜钱，伴随清脆的落地声，喻今蹲下身：“正面，走右边。”
陆知时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这准吗？”
“山神出品，必是准的。”喻今非常自信地走出山神庙。
半小时后——
熟悉的转角，熟悉的树干。
“走左边，十五分钟前我们刚走过右边。”饶是一向游刃有余的陆知时也累到靠在了树干上休息。
兜兜转转半小时，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们还没走下山，春天的夜晚降温很快，杂草丛生的路也不好走，最好是在下午四点半之前找到正确的方向。
天一旦黑下来，危险就无处不在。
陆知时不算路痴，他至少能按照原本上山的路重新走回去，但被喻今这七拐八拐地一带，神仙来了也难找到路。
差点忘了就是神仙带错的路。
有些尴尬的未来山神抠了抠手，终于还是收起了他的铜钱：“哈哈，好像今天的卜算不是很准。”
“跟着我走。”陆知时叹气，“要不然你还没收到我的信仰就可以先收到我的骨灰了。”
“没有那么严重。”喻今不忘给自己辩解，“有本山神在，至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
陆知时瞥了喻今一眼，没什么感情地道谢：“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喻今：已老实。
在陆知时的带领下，他们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枝干间听到了隐约的人声。
喻今长长地松了口气，山神创业未半而中途迷路。
他刚要走过去，却被陆知时一把拉住。
“怎么了？”
“嘘。”陆知时捂住喻今的嘴，比拦人更快注意到的是，“你没有呼吸？”
喻今同样放轻了声音：“忘记模拟了，不好意思。”
没有呼吸大白天在路上走的伪人什么的是有点恐怖了。
深知他不靠谱的陆知时回头拨开几片树叶，示意喻今一起听墙角。
喻今乖乖地蹲过去，有片新叶在长得太急戳在了喻今的脸颊上，他往右边偏头，和陆知时靠得有点近。
带着草木气息的清浅呼吸落在陆知时耳后，他毫不留情地抹开了喻今的脸。
“请自重。”
“？”
莫名其妙的无礼人类，怎么和未来山神说话呢。
喻今摆出个嫌弃的表情自己挪到一边，吵架的应该是对夫妻，妻子正哭哭啼啼地拿起了毛边的袖子抹眼泪。
那泪水就和小溪似的，好像没个尽头。
“守根，我们不嫁囡囡了好不好？”她扯住男人的袖子，本就被压弯的脊背因哀求呈现出更为卑微的弧度。
王守根侧过脸，常年顶着烈阳劳作的脸和黄土地似的，泛红且坑坑洼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长一阵沉默，只能听到女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空气被挤压成一团棉絮，人呼吸的时候就和溺水似的。
“囡囡不嫁，我们拿什么给长宁娶媳妇？”王守根的话很轻，却好像有千斤重，沉沉地压在林珍的肩膀上。
女人松了手，呆呆地站着，她不再哭了，或许是知道眼泪没什么用，改变不了她疼爱了十九年的小女儿的命运。
“你拿囡囡换了多少钱？”林珍问。
“十万。”王守根闭了闭眼，或许是今天的阳光太烈，照得他也有点想流泪，“我托村长给她找了个好人家，镇上的有钱人，只是比她大十五岁。”
“年纪大的会疼人。”王守根补充道。
“十万……”林珍看向山坡下的田地，有了这笔钱，他们来年就能多买些稻种，到时囡囡就不会老是挨饿了。
哦，差点忘了，囡囡嫁到好人家了，以后都不会挨饿了。
“买卖人口是违法的。”喻今从树丛后面窜出来，“尤其是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能卖女儿！”
陆知时在后头试图拉住他，显然失败了，只好跟着走出去。
偷听人家家里事总归是不对的，但这俩人一个不懂人情世故，一个孔雀开屏管了脸皮较厚，脸上倒是没什么心虚感。
“和你们无关！”王守根没想到树丛里还藏着两个人，被喻今红口白牙这么一指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怎么和我们无关！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与我有关！”喻今反驳。
卖女儿换钱的爹，那很坏了！
“你懂什么？！”王守根的语气急了起来，“看你们这模样是镇子里来的吧？不缺钱的人没资格说我们！”
“缺钱也不应该卖女儿！”喻今站起来和他吵。
陆知时背在身后的手五指灵活地摘下了手腕上的金手链，他扯扯喻今示意他冷静。
“别人的家里事，我们管不着。”陆知时提醒。
“二位。”林珍抹干净泪痕，嗓音沙哑地出声劝道，“不要说了，天马上就黑了，你们应该不是本地人吧？这个时候下山不安全，要是不嫌弃就来我们家住一晚吧。”
正怒气冲冲的喻今不懂林珍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毕竟他们素不相识。
只是他一只猫睡荒山野外没关系，但脆弱事多的人类陆知时应该不行，或许会被狼叼走吃掉。
被莫名其妙指责一通的王守根更是不明白自己老婆在干什么：“两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陌生人，你也敢往家里领？”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喻今和陆知时。
陆知时好脾气地笑笑，拉住了喻今。
“伟大的未来山神，你往树上一躺就能睡，但劳烦你纡尊降贵考虑考虑我，我今晚在地上睡下，明早还能不能坐起来就不一定了。”
林珍没解释什么，她深深地看着陆知时。
“就当是为囡囡积德了吧。”
一提到囡囡，王守根就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半晌，他独自朝前走去。
“随你吧。”
林珍目送他的身影在交错掩映的树林里消失不见，她对喻今和陆知时勉强露出个亲和的笑容：“你们跟我来吧。”
看在信仰的面子上，喻今没再说话，林珍是好人，王守根是坏人，陆知时是要给他信仰的人。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林珍为什么要留宿他们。
“在想什么？”走了这么久，陆知时干净的裤腿上也难免沾了些泥土，他盯了会，没和之前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
喻今鬼鬼祟祟地凑近陆知时，两个人小声地咬耳朵：“你说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陆知时失笑：“人家好心让你住家里，你倒觉得人家人心叵测。未来的山神大人，你怎么能这么想人家呢？”
“一会儿人家就把你迷晕也嫁给镇上的老头。”喻今故意吓他。
“山神大人会保护我的。”陆知时没看他，接话接得自然且理所应当。
喻今深深折服于陆知时的不要脸，有事山神大人，没事流浪猫。如果某天喻今因为生气咬了陆知时一口，那陆知时一定会在十五分钟之内接种狂犬疫苗。
喻今不搭理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不信一个未来山神还摆不定这点小事了。
山真的很大，喻今和陆知时跟在林珍后面，沿着弯弯绕绕的小路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落日的余晖泛着红色，给予这片大地最后的温暖。
这么复杂的路，找不到也实属正常，喻今在心里安慰自己。
小山神不太懂人情世故，有什么都写在脸上，喻今眼睛一眯，陆知时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别人找路靠的是方向，但你不一样，你靠的是卜算。”陆知时提醒，一个唯物一个唯心，核心原理都不一样。
要你寡！
喻今高冷地撇过头，留给陆知时一个未来山神完美圆润的后脑勺。
拨开茂密的叶子，小小的村落映入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