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很好,光线漂亮得像金子一样,暖融融地铺洒整个庭院,陶溪扫完院里的落叶,打算把时台卿雕的木雕们搬出来晒晒太阳,赏心悦目一下。
院子里有个石头做的小圆案几,陶溪进了时台卿的屋,抱了一兜完成和未完成的木雕,哗啦倒在石面上,再挨个立正。
时台卿雕的物件以花卉植物和动物居多,什么小猫小狗、小松鼠小兔子,山下的小孩喜欢这些,再有就是亭亭松柏,层层叠叠的假山,精工细作,栩栩如生,任谁见了都说好看。
人像他也雕,就是雕的少。
去年时台卿手生,曾经把陶溪当范本,认认真真雕了一天,成功制造了一个四不像出来,然后对着陶溪笑了一个晚上,陶溪气急败坏,时台卿只好在匕首的追砍下把四不像扔进了火堆,充当了一尊别致的柴禾烧了取暖,之后就没怎么雕过人像了。
陶溪从一堆成品里边拎出了一尊只完成了一半的木雕,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眼熟。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时台卿对复杂的工艺总是抱有浓郁的兴趣,鸟的翅膀目前只完工了一半,制作完成的半边鸟羽精细极了,连羽毛瓣的痕迹都被时台卿小心地刻了出来,他几乎雕出了翅膀柔软的质感,就像真的一样。
厉害的人做什么都是优秀且完美的,陶溪感慨着,想起来了这东西像什么。
这是大季王朝图腾的具象化,时台卿雕了一只护国神鸟。
陶溪不仅知道这是季朝的护国神鸟,还知道这只鸟的名字叫做“噎鸣”。
为什么生在与季朝敌对的庞乌国,陶溪对季朝的国鸟这么熟悉呢?多亏他的父亲。
陶溪的父亲虽然带着一家三口背井离乡,实际上骨子里头仍然是一位热忱地爱着王朝的普通老百姓。
他和季朝千千万万的黎民一样,信仰着季朝独有的神明——噎鸣。
季朝之所以昌盛,气候风调雨顺,坊市日日艳舞莺歌,存活了千年之久,正是受到了噎鸣神的庇佑,这一点陶溪总听父亲提起,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父亲曾经说过,季朝国姓姓时,姓氏取自噎鸣,噎鸣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时间之神,时氏一族受到噎鸣的庇佑,拥有强大的力量,在噎鸣的帮助下,于千年前的混乱之地,整合起各个割裂分散的势力后建国,定都百和,这才有了今天大季王朝,还叫陶溪长大了回季朝生活。
陶溪好奇,一只传说中的鸟,如何左右战场成败?
父亲的侧脸在闪烁的烛光下明灭可见,他道,因为时氏一脉乃是噎鸣的后裔,曾经每一任帝王有掌控时间的能力,此能力名为“晷时之能”,拥有“晷时之能”的人被任命为“司祚”,司祚,顾名思义,乃是司掌一国国祚之人。
一般来说,司祚必然有皇帝承担,实力强劲之时可呼风唤雨,平天灾,定**,所以季朝才一直能有违天理,永远雨顺风调,河清海晏。
气候稳定了,百姓才能安心种地,安心生活,所以才有了如今繁荣的经济和博大精深的文化。
你以为有了这么个爱国的父亲,陶溪就会乖乖跟着一起憧憬伟大的大季王朝吗?
才不呢。
世界上哪有什么神明?陶溪把父亲狠狠嘲笑了一顿,画本里说说就算了的故事,还能摆到现实王朝的政治中来?
陶溪信了才有鬼了,全当父亲讲的神话故事。
父亲一笑,也不恼,他喝了口茶,又道,现在司祚任命得越来越迟,本来历代皇帝都是“晷时”神力的持有者,后来变成了两代人出一位司祚,而到了今朝,已经连续三代没有出现晷时之能的拥有者了。
陶溪磕着瓜子,听完这话,更不当回事了——我也没见过,你没见过,我爷爷没见过,说不定连你爷爷也没见过,那不是瞎扯是什么?
不过陶溪仍然记着父亲在茶余饭后,捏着他的手教他写下“噎鸣”二字,那时候父亲纯粹的崇敬给陶溪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到现在家里还有一卷季朝国史,上面就画了一只噎鸣,除此之外,还有一尊日晷——父亲说那是镇国重器,是“晷时之能”的象征。
时过境迁,父亲早已在征役后杳无音讯,而他也结识了传说中季朝的二皇子。
在秋日的朝阳下,陶溪托起半成品噎鸣,反反复复端详着——雕得怪好看的,比画上的直观多了。
至于什么“司祚”、“晷时之能”……
陶溪背对着柴扉,在风里打了个喷嚏。从没听时台卿提过这茬,真要有父亲说的那么神奇,时台卿今天早上唠家常那会儿就该提到了。
眼下噎鸣老祖宗连皇子本人都爱答不理的,陶溪打算等时台卿从镖局回来了,让二殿下亲自讲讲他家家史。
怎么着也该比道听途说的爹讲得更有内涵。
思及此处,陶溪突然动了动耳朵,他听见了院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
时台卿回来了?
陶溪放下噎鸣木雕,挑眉道:“回来了?这么快,你落东西了?”他转身回头,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就凝固了。
——来人根本不是时台卿!
那是一个刀疤脸,腰间别了一把大刀,双手环抱在胸前,戏谑道:“小弟弟,就你一个在家呀?”
在刀疤脸的身后,院子里里外外站了足足有十来个人,各个是成年男性,无一例外都带了武器,气质一看就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了。
陶溪心里陡然凉了半截。
他回忆季朝信仰那会儿是背对着柴扉的,在他没长眼睛的后脑勺,有一伙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半个院门,直到他们推门进来,陶溪才从发呆中猛然惊醒。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家干什么!”陶溪又怒又惊,这群人是怎么找上来的!
时台卿在外面招惹什么人了?不应该啊,时台卿上到八十岁老太太,下到刚刚学会说话的小不掉,无一例外都有好人缘,哪里来的……这么多仇家?
这个架势一看就是来灭口的。
陶溪噌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也对,当然就该你一个人在家了,”刀疤脸戏谑着,一本正经道,“差点忘了,咱们是专挑陶台不在家,特地登门拜访的。”
时台卿借用了陶溪的姓,在镖局留的名字是“陶台”,这个名字只有镖局的人知道,时台卿在外一向只报姓不报名。
陶溪猛地抬眼:“你们是镖局的人。”
更不应该了,镖局以实力为尊,再加上时台卿脾气好,同事缘极佳,跟一群哥们就差勾肩搭背了,就算镖局里有看他不顺眼的也是占小数,打也打不过时台卿,根本不可能凑出一帮人上门杀人来。
思及此处,陶溪悄无声息,快速看了一圈在场人的脸。
没有面熟的。
陶溪鬼精鬼精的,在危急关头脑子转得更快,心里更明镜似的,既然没有认识的,那这帮流氓就不是跟时台卿共事的那批镖师。
整个镇的镖局一共就两家,这批王八蛋不是甲家的人,那只能来自甲的对家。
陶溪脸上勾出来一个嘲讽的笑容:“我道你们是谁呢,原来是陶台的同行……嗤,怎么着?镖局干不过陶台,打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陶溪轻蔑地看了一圈这群人微微变绿的脸:“还挺会挑对象的。”
“嚣张!”刀疤脸被陶溪刺得面色扭曲了一下,这时他身后的镖师高声道,“你小子得意吧,今日你们二人谁也活不成,今日陶台就算来了,他一个人也打不过十位镖师!”
听见同伙的嗓门,刀疤脸的脸色又拽了起来,他抬起下巴,满眼都是厌恶:“呵呵……季朝的脸,老子平生最恨你们季朝人,还有种在庞乌过活?陶溪,在你妈死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早晚有一天会轮到你!”
陶溪嘲讽的神色一僵,眼睛骤然红了,声音咬着后牙槽逼出来:“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
刀疤脸看着陶溪,身后一群人哄堂大笑起来。
陶溪面无表情,就在这刀疤脸笑的功夫,他只是走上前去,刀疤脸还在等着陶溪出拳,没想到寒光一闪,一匕首就划了上去。
刀疤脸看他捧着木雕,还以为陶溪手里拿的匕首是用来雕鸟的,没想到这孩子能动真家伙!一时躲避不及,胳膊挡了一下,顿时劈开肉绽了一道口子,森白的骨头若隐若现,鲜红的血眨眼淌满了小臂。
刀疤脸疼得面部扭曲,他惨叫一声,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对刀疤眼怒视陶溪,盛了满眼的不可置信。
匕首在陶溪里打了个圈,他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时台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算回来了也不一定打得过这么多人。
陶溪寒声道:“不是来杀我灭口么,来,试试看,看看是不是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
刀疤脸怒吼一声,身后的**个壮汉蜂窝而至。
今天会交代在这儿吗?
陶溪踹了一脚身边柴堆,散架的柴禾落了一地都是,直接绊倒了几个一个猛子往前冲的大块头。
对自己能活不报什么期望,陶溪目露凶光,就算他会死,这群人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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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台卿今天挑了一条距离集市更近的方向下山,下山走得早,他一个喜欢人间烟火气的二皇子想去逛逛街。
都怪小时候父皇看得太严了,他连皇宫外的坊市都没去过,不然哪能像今天这样向往热热闹闹的人间?
这条路是小路,少有人知,连陶溪和时台卿也不常走,连下山一路的草坪都更茂盛一些。
山道的出口连着靠近城边缘的集市,地上的土地极少植被覆盖,都是沙和土。
时台卿正往前走,眼前一团东西一闪而过。
一只松鼠轻巧地从树上一跃而下,擦着时台卿的脸落到地上,山里食物多,它倒是吃得圆咕隆咚的,在地上一蹿一蹿地走,煞是可爱。
时台卿不禁勾起了嘴角,猫下腰看它。
等等,地上……?
松鼠所过之处,本该平整的沙土地上印下了凌乱的脚步。
时台卿起先有些诧异,鲜少有人来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脚印?顷刻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凝,神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座山只有时台卿和陶溪两个人住,为什么会有人上山?
时台卿后撤了一步,露出自己踩在沙地上的脚印。
每个脚印都有一定深度,松鼠踩在地上会留下一个浅浅的爪印,而时台卿的脚印明显比它要更深,却要比这一地凌乱的步子要浅上好几分。
时台卿现在已经接近成年人的体重了,饶是如此,地上的脚印坑还要更深——这不是一般体重的人能踩出来的。
走路能踩出这样的脚印,在时台卿的常识里,只有跟牛一样壮士的彪形大汉……那这一地的深脚印意味着什么?
时台卿啧了一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城墙,转身一个箭步就往回跑。
陶溪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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