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的,他支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屋走。
他在门槛外见到了时台卿。
时台卿正扶着门框,像是在休息,眼睛是闭着的,眉眼间神态疲惫。
陶溪慌忙凑上前,时台卿左侧腰部全都是血,鲜血染红了洗得发白的布衣:“你受伤了!我去拿纱布给你包扎……你等我一下!”
院子里一地静止的“外来人口”,陶溪直接跳过了灵异事件,他的第一反应是时台卿受伤了,要赶紧止血。
一直闭着眼睛的时台卿伸出手,精准地握住了陶溪的手腕,什么也没说。
陶溪这才感觉时台卿有点不对劲。
时台卿睁开了眼,这个世界里只有他和陶溪两个人是活物,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台卿抬起头,看着天空定住的鸟,眼里的复杂一闪而过。
那是陶溪从没在逍遥自由的时台卿脸上见过的神色,陶溪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觉得此时此刻,时台卿的本性有什么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用找纱布了,”时台卿收回了视线,松开握住陶溪手腕的手,放在了受伤的腰侧。
陶溪不解,他想干什么?
时台卿一开始有些不得法,手在腰部放了一会儿,就在陶溪等得有点不耐烦,就要开口问时台卿拒绝包扎是想干什么之际,只见时台卿左半边衣服上的血迹渐渐染回了白色,不一会儿,衣服便完好如初了。
时台卿放下了手道,清亮的声音稍微有点哑:“伤口还是没恢复,去拿纱布和药膏吧。”
陶溪看得有点呆:“你是怎么做到的?”
时台卿对上陶溪的目光,有了一瞬的沉默,无奈地笑了一笑:“意外么,这便是晷时之能。”
陶溪心说这叫意外?这叫惊吓。
他回屋取来了纱布,两人在静止的天地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周围全是静止的歹徒。
“时台卿,你想不想回家当皇子?”
时台卿给自己的伤口上着药,陶溪没有催促,良久后,时台卿淡淡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自在。司祚一旦出现在季朝的朝野,必然是下一任帝王的绝对继承人,你猜我为什么逃出来?”
如果他回家,就意味着晷时之能也一起回去了。这事放在没逃出皇宫的时台卿身上,他会觉得这是生在帝王家的责任,必须完成的,也就捏着鼻子认了,现在不这么认为。
时台卿迎着细细密密的日光,白昼的光给他镀了一层白融融的暖光。
他想起了昨天的麦田,给自己包扎的动作顿了一顿。时台卿不愿意承认,但思来想去,老伯所言确实是在理的,晷时之力的传承正在江河日下。
这一切本跟他无关,但偏偏上帝不赏脸,委以重任了一个专心致志撂挑子的人。
陶溪觉得好笑:“皇帝家就那么恐怖?宁愿在外面跟我担惊受怕,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回去当你的九五至尊继承人?”
晷时之能,司祚,皇帝位置,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呢,这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莫挨老子”的抗拒感。
时台卿摇了摇头:“季朝的一切制度都建立在晷时之能上,没有抗风险能力。”
“既然迟早要绝户,不如就晷时之能断在他这一脉,让未来的一切顺其自然发展,现在的季朝家底够厚,父皇开明,政治风气好,只要继承人他哥给力,就算没有晷时之能也绝对撑得住。早一代放弃幻想,早一代重新稳固江山。”
陶溪:“话说到这份上,你的晷时之能学不学了。”
时台卿没说话。
陶溪啧了一声:“大傻子,不管你们在天上飘的祖宗是怎么分配的神力,给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至于那个皇宫,你爱回不回。”
陶溪一拍大腿,一直憋着的小兴奋终于藏不住了:“手上有了神力你就不好奇吗?你是怎么忍得住的!”
本来时台卿是想让晷时之能彻底断在他手上的。
陶溪言之有理,再加之……少年人,哪有不好奇的!
时台卿犹豫了又犹豫,终究半推半就地练起了晷时之能。
有时候天赋这个东西真的很不讲理,时台卿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使用晷时之能。
晷时之能,顾名思义留下时间的影子的能力,先人很会起名,换成人话说,就是掌控时间。
时台卿练了区区不过几天,就能初步熟练地对单个物体进行加速、减速或者暂停了。
陶溪比时台卿还兴奋。
这两孩子本来是异曲同工的不信邪,而今在时台卿体内激活的晷时之能就是**裸的打脸。这脸打得响,但是一点也不疼。
对发现的新奇“天然玩具”,两个孩子一个赛一个感兴趣。
然而这伟大的晷时之能,时台卿翻来覆去,统共也就那么三个技能,陶溪是个爱尝鲜的,没过两周就坐不住了。
这天,很耐得住性子的时台卿又在抛石头,通过控制石头的坠落速度练习对晷时之能的掌控能力。
陶溪在一边扎纸鸢,扎完纸鸢的时候时台卿在抛石头练习,陶溪扎完纸鸢了,时台卿还在不知疲倦地练习。
陶溪实在是暗自感慨,时台卿这么好的耐心,曾经在太傅手下过的该是什么日子,这么好的耐性都能把人逼走。
不过陶溪更多的是看腻了。
新鲜了好几周,新鲜劲儿渐渐退去了,陶溪小小的脑袋开始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大名鼎鼎的晷时之能……难道就这么三个破技能吗?他爹说的呼风唤雨之能呢?
陶溪在时台卿这里向来直言:“欸,时台卿,晷时之能就没别的本事了吗?”
“你指的是什么?”时台卿把石头暂停在空中,张手握住。
陶溪掰着指头数给他听:“加速、减速、暂停,除了这些之外,别告诉我晷时神力没别的能玩了。”
时台卿好看的眉眼笑了起来:“这就无聊了?”
“你不无聊啊?”陶溪难以置信。
时台卿:“晷时之能的技能自然远不止这些,不过我也用不了别的技能了。”
这就是陶溪没听说他爹说过的部份了,陶溪好奇。
时台卿给自己斟了杯茶:“这个故事就不是庞乌的坊间会经常流传的了,也许季朝的说书人偶尔还会提起吧——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神力’的传承并不只皇室一家。”
“除了晷时之能的司祚,还有一位身份,他也和司祚一样,一代只会诞生一位,但是却是随机地出现在民间,被民间尊称为‘时晷’。”
“如果说司祚是使用晷时神力的人,那么时晷便是规定晷时之力如何使用的人,”时台卿在陶溪吃惊的目光中勾了勾嘴角道,“除了最基本的三个技能外,司祚想要施展的一切晷时之能,技能都需要依赖时晷创造。而时晷创造出的技能,得用特定的文字书写,这个文字叫做‘晷文’。”
“那这个晷文,你会写吗?”
“当然会了,在我小时候这是一门必修课,”时台卿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作为司祚最有可能继承的三位皇子都得学。”
“你记着晷文怎么写,自己写了用不行吗?”
“这就是时晷对于晷时之能来说最重要的地方了,”时台卿在地上写了一串陶溪看不懂的字体,道,“我写的无效。”
“无效?”
时台卿:“晷文只有时晷亲手写出来才有奏效的能力,藏书楼里有无数先代留时晷下来的晷文,司祚读懂晷文才能用出晷时之能。”
陶溪陡然间就支棱了起来:“快快快!快带展示一下!我想见识见识晷文是什么样的!”
时台卿哭笑不得:“这么积极,你看得懂晷文吗?”
“你不是看得懂吗,你教我啊,”陶溪搓搓手,“没有你那么神奇的晷时之力,我沾沾光,学着玩玩新语言还不行吗?”
时台卿盯了陶溪几秒,突然想起来这孩子学语言是个天赋型选手,对语言类的东西感兴趣似乎挺理所应当的。
这该怎么教呢?时台卿起初有点烦愁,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直接默写一本他以前学习的教材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陶溪的玩具摊也不支了,反正家里有时台卿挣钱——挣得还多,他专心致志地学晷文。
一周下来,陶溪学习晷文速度之快,远超时台卿预料。
时台卿记得自己入门晷文花了正正一个月——这已经算快了,比他皇兄时扬关快了整整一倍!而陶溪不是,陶溪完成晷文基础学习只花了一周。
当陶溪拎着一条崭新的晷文,出现在从镖局回来的时台卿面前时,骄傲如时台卿都有一种白学了的错觉。
陶溪兴冲冲举着纸条怼到时台卿脸前:“时台卿你快看看,我写的对不对?”
时台卿只得往后撤了一步,手指夹住那跟竹简:“我看看。”
经过多年训练,时台卿看晷文的熟练程度,就如同看汉字,只不过陶溪的排列组合实在清奇,引得时台卿多看了两眼:“……让掉在地上的石子出现在一刻钟前所处的位置……这是复位?”
“善!”陶溪比了个拇指,“你看出来了!”
“写对了。”时台卿把竹简还给他,“学得挺好,掌握速度比我快。”
陶溪没接,不依不饶道:“晷文怎么用啊,司祚大人给我展示展示呗。”
时台卿失笑:“这有什么好演示的?你不是时晷,晷文无法成立,使不出来的。”
陶溪要玩的劲儿上来了,嘿嘿一笑讨好道:“展示一下嘛,满足我的好奇心,中二一点又不会掉块肉——实在不行,今晚我做饭!”
陶溪做饭只有烧糊锅一个下场,时台卿闻言直接投降。
试试就试试吧。
时台卿按照记忆里的步骤,操作了一次从来没有操作过的举动——他是看得懂晷文的,时台卿用手指凭空写了一遍这条晷文,然后随手一指那块石头。
接下来出现了一幕让时台卿原地石化的画面。
——那块石头,立地失踪了。
下一秒,失踪的石头啪嗒掉在了远在院门外的石头上,石头和石头撞击,发出了一声脆响。
空气中一片寂静。
两个孩子谁也没开口,沉默得吓人。
……试一试,就试出了个不得了的结果。
还是陶溪率先挪了步子,他沉默地出了院门,沉默地捡起石头,又沉默地带回来,想要交给时台卿。
然后就发现时台卿的脸色有点不对。
一开始无疑时台卿是沉默的,而现在就不同了,根据陶溪这些年对时台卿的了解,只有他想到了一些严肃的事情才会露出这样思考的表情。
就比如他发现自己拥有晷时之力的那天下午。
陶溪和时台卿对上了视线,时台卿的眼神悠远而重思虑,陶溪第二次见这样的眼神,读不懂。
现在的他还没兴趣深究其中的意义,时台卿不说,他不会多问。
时台卿的沉默比陶溪预想的要更久一点,不过好在,没忘了做饭。
饭菜端上桌,时台卿的状态就恢复如常了。
可能有了“时台卿有晷时之能”的前科,这回两人很默契地接受了陶溪是时晷这一信息。
陶溪开始正儿八经学起了晷文。
时台卿还是老样子,每天镖局点卯领活,教陶溪写晷文。
唯一的不同只有……
陶溪觉得时台卿就跟吃错药了似的,从此再也不排斥练习晷时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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