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祁焰猛然睁眼,一把推开纪时绵。

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天然的直觉,这种直觉曾多次挽救他的性命,而现在,直觉告诉他——赶紧离开!

否则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这一推没留余力,纪时绵登时向后几个趔趄,小腿撞到檀木椅子,椅脚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刺啦——”

先前被他毫无征兆的触碰搅得浑身发热,这下又猝不及防地被猛力推开,纪时绵脑子压根没反应过来。

还好在慌乱中,他左手紧紧地抓住了窗台边缘,这才不至于摔得难看。

他人还正懵着,膝盖突然传来剧痛,从右腿往上蔓延,猛然直击心脏。

纪时绵瞬间咬牙闷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太疼了。

远离**源头的祁焰紧皱着眉,闭着眼沉默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身体才将将缓和下来。

他见纪时绵一幅吃痛的模样,难以理解:“有这么疼?”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谁磕到凳子腿了这么大惊小怪的,就连他们大院里的三岁的小娃娃都不会,人家磕倒了爬起来,三秒钟不消要就忘得一干二净,哪像这个小博士?

矫情,惯的。

祁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丝毫没有反思他那一下手劲多大,又不是人人像他手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练家子,一般人哪里受得了。

他没再出声,回想起那阵火热到难抑的贴近,呼吸仍然不可避免地变得粗重,那处有抬头的趋势,他赶紧打住。

他沉色打量着面前的人,自己的大脑忘记了他,身体却似乎还记得。

他们确实有过很亲密关系。

纪时绵从意乱情动中抽离,膝盖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只能闭着眼,像以前一样在心中默数着数字忍耐。

而后忽然惊觉,情绪不对。

那个人是什么性格,痛三分要说七分,逼得人哄他十分。

纪时绵抿着下唇,再睁眼时,漆亮的眼睛里蒙上雾气 “…你干什么?我,我磕得很疼……”

他鲜少有这种时候,觉得自己别扭得像个小丑,赶紧低下了头。

为显得真实,他撩起了裤腿,膝盖上果然鼓起了小小一个包。

他腿白,衬得斑驳的青紫色尤为刺眼。

“你哭了?”祈焰只能看见他低垂的脑袋,剑眉拧起,“啧,我没怎么着你吧?”

纪时绵一声不吭,低头绞着衣角。清瘦的一团,看起来说不出的难过。

祈焰见不得人这样:“行行行,我下手重了,我不应该,可以了吧?你别哭,赶紧打住。”

他嘴里说着道歉,可眼里却不见多少歉意,更丝毫没有关心伤势的意思,应付罢了。

但以祁焰的性格,舍得应付和道歉已经很出人意料了,至少他对家里那些小辈从不如此,对以前的纪时绵更是绝对不会。

果然,还是那个人的办法好用。

只要纪时绵顶着和那人相似的侧脸,祁焰就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他做着和那人相仿的姿态,祁焰就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怜惜他;他喷上与那人身上的味道相近的香水,祁焰甚至会难以自抑地情动。

失忆前如此,失忆后还是这样。

祁焰会反复透过纪时绵的皮囊,爱上那个他少年时就执着的人。

膝盖的疼痛犹如藤蔓丝丝缠绕上行,紧紧包裹住纪时绵的心脏。

他应该觉得可笑才是。

“叮铃铃——”清脆的护士铃突然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粗暴地打断两个人的思绪。

祁焰伸手摁了接听。

“祁先生,有访客,一位姓陆的老先生要见您,正在前台等候,请问您是否接待?”

祁焰应允,挂断电话,随后又看向纪时绵。

许是被刚才的铃声截断,对方眼里的泪光消失不见,就是白皙的脸上还映着淡淡绯色,被他拽过的衣领皱巴巴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一颗。

跟个被欺负了的兔子似的,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你擦把脸,回去吧。”祁焰别过了头。

纪时绵听话地拿起纸巾擦拭,眼尾浸着违和的湿意:“我,我明天还来吗?”

声音很低,算得上平稳,但细听之下透着些许忐忑。

祁焰吁出一口气:“行,你给我带点新鲜饭菜过来,医院的吃腻了。”

“好。”纪时绵嘴角终于扬起,虽然很浅,但也是今天第一个笑,

他走到门口,突然又像想起来什么,踌躇着回过头,左手搓着衣片:“你快点好起来,我们,我们还要结婚。”

祁焰顿了下,若有似无地颔首。

纪时绵却似满足,安心离开。

直到走至病房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医院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纯净水和棉柔湿纸巾,走进洗手间。

冷藏过的清水扑面,冰得纪时绵脸颊生疼,每个毛孔都被刺激收紧,瞬间让人清醒。

黑框眼镜被放在釉面洗手台上,他抬眸的一瞬,浓密睫毛上的水珠掉落。

镜子里的人眼尾长挑泛红,眼神冷淡,眼底却藏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这个骗子。

如果卑劣地以身捏造骗局,究竟是真的迫不得已,还是有见不得人的,肮脏的心思。

纪时绵拿着湿巾擦拭自己脸上的水痕,擦了又擦,仿佛要将这层他刻意套上的皮囊彻底擦去,恢复他原来的样子,属于纪时绵的模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祁焰又怎么会喜欢他,答应和他结婚呢?

他已经花了糟糕的三年,证明祈焰不会喜欢上纪时绵一分一毫,不管他再怎么努力。

祈焰像一头犟驴,永远只会固执地痴迷纪安意,只会透过纪时绵的面容,对纪安意的那部份产生反应。

那就如你所愿吧。

直至一包纸巾用完,纪时绵的脸上已经被擦出红痕,他默默戴上眼镜,低头将被祁焰弄开的扣子重新系上,又看见被他自己弄皱的衣角。

回想起刻意展示的动作和惺惺作态的神情,他恶心得反胃。

-

刚出医院大门不久,纪母李秀禾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纪时绵没存她的号码,但他的大脑自动记下了那串数字,铃声响了十几秒,他摁下了接听键。

“怎么样?祁少爷他信你了吗?”李秀禾迫不及待地问。

中午阳光正盛,纪时绵站在马路边,本就发红的皮肤被晒得生疼,他漠然道:“嗯。”

或许现在还没有完全信,但纪时绵了解他,知道他对纪安意那股死不回头的执着。

只要纪时绵乖乖扮演,那么祁焰迟早会彻底信任他,从今天他的反应已经能够看出。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李秀禾笑出了声,她丝毫不怀疑纪时绵话中真伪,她知道纪时绵有这个手段,也笃定他不敢骗自己。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从小就是聪明的,对扮演我们安意,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有经验了。”说着夸人的话,语气却似嘲讽。

纪时绵没接话。

李秀禾也不在意,她知道这小子是什么德行,能乖乖的给她把这事儿办好就行。

“这周末你可以回一趟榕城看看,你母亲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说好不好笑?”她轻笑一声,仿佛说着什么很不可思议,又极其荒谬的事情。

听到某个字眼,纪时绵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滞了一拍,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不过半秒,他淡声道:“不用了。”

“没心没肝。”李秀禾仿佛自言自语。

而后又挑着指甲,漫不经心地提醒:“你可得加快速度了,我啊是等得起,你妈妈急成那样,可等不得。”

说完见电话那头没有回应,她知道纪时绵是听进去了,哼笑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挂断了电话。

纪时绵慢慢放下手机,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浊气淤堵住,上不去下不来化不开,就死死梗在那里,叫他呼吸难受又毫无办法,只能生生受着。

六月份的天气,他竟然觉得心底寒成一片。

纪时绵闭上眼,深深地深呼吸一次,随后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前他脚步顿了一下,转身望向医院高处。

起风了,他鬓间的头发被吹起,轻挠着脸庞,偌大梧桐树冠簌簌作响,1楼和28楼的热空气同时被搅动,不管它本意如何。

纪时绵停驻几秒,旋即转身跃进出租车。

陈旧的黄色轿车驶入主干道,最后消失在城市的车水马龙里,祁焰收回目光,放下了窗帘。

片刻后,一个高大的青年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进了屋。

祁焰拄着拐往病床边走,朝老人叫了声:“陆伯。”又朝青年微微抬了下下巴,算作打过招呼了。

“怎么还拄拐呢?不是说恢复的差不多了吗?”青年一面扶老人坐下,一面熟稔地问,“你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急什么。”祁焰坐到沙发上,双腿岔开,姿态张扬而松弛。

“哟呵,不急?”青年故作惊讶地挑眉,“我们祁大少爷什么时候转性了?就你那暴脾气,在医院你能坐得住?”

“坐不住也得坐。”老人正色道,他声音中气十足,哪怕拿着拐杖,背也挺得笔直,浑身气势更是威仪。

他以前上过战场,近些年才是从上面退下来,是祈焰这一派的老人,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伯父,陆仲仪。

“省得成天被人惦记,你不在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心痒了,明承。”他示意。

苏明承走上前,指尖捏着一份盖着密章的牛皮文件袋,递给祁焰:“喏。”

祁焰拆开,面色正肃地看完几沓新纸,心中记下几个名字,沉声道:“再等等。”

他将纸塞回信封,随手丢在桌上,转而问:“爆炸的事怎么说?”

“没有发现火种,残骸里找到一片油箱碎片,被下指当组件的一根螺栓刺穿了,” 苏明承正色回答,“估计这就是右翼起火的原因。”

飞机下降时,因为强大的液压凤翼会往导轨罐里回缩,正好可以将掉落的螺栓往右侧油箱顶,进而刺穿。

至于导轨里为什么会有脱落的螺栓?是维修失误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就不得而知了。

祁焰心下了然,又问:“现场有没有发现注射器之类的医用耗材?”

“没有,翻遍了林子,连个针头都没找到。” 苏明承问,“你怀疑有人用药?殷家?”

殷家向来与他们不对付,近些年尤其明显,虽还不至于明面开火,但互下黑手也是常有的事儿,殷启前几年收购了还有好几家生物医药公司,要是用药的话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但关键是,祁焰获救后第一时间验了血,还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并没有药物残留的迹象。

苏明承知道祁焰缺失了一部分记忆,略作思索后推测:“这回不一定是他们,你失忆这事儿大概率还是爆炸搞的。”

祁焰不置可否。

“你知足吧,就失个小忆,放在电视剧里那都不是事儿,这要搁别人身上,早见阎王了!”苏明承感叹道,“要不还是说你命大呢,被炸成那样,又被扔到深山老林,竟然还能活着走出来。”

“你不知道,那破林子那么大!”他双手在胸前夸张地比划,“搜查科的朋友们快恨死我了,一个个累的跟狗似的,真不知道你瘸了一条腿怎么走到高速公路的,31公里!”

祁焰被发现的时候,正昏迷不醒地倒在通往市区的高速公路路牌下,这里距离飞机爆炸的雨林足足有三十公里。

正常人在下着大雨的森林里徒步30公里都极其费劲,更何况当时他身受重伤。

弟兄们叹服他强悍的身体素质和魔鬼般的意志,祁焰自己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全忘了。

“别说这个了,名单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 陆仲仪沉声道,“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也别管,安心休息,其他的我都打点好了,没事儿。”

祁焰“嗯”了一声,不甚在意,这本来就是他计划中的事情。

“陆铖前几天来信,说过两个月就能回来,正好我听说——”陆老迟疑了一瞬,稀疏花白的眉毛挑起,透露着不可置信,“你要结婚了?”

祁焰脑海中浮现刚刚才走的小博士的样子,竟然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说话,陆老以为他默认,叹道:“这是好事,你也老大不小了,早点成家替你爷爷,和父亲分担一些,他也高兴。”

说话间他悄悄留意着祁焰的脸色,见他还是不悦皱眉,心下叹气,换了个话头。

“纪家我知道,在榕城一带很有名气,最近几年搞医疗,势头很猛。”

陆老点头认可,“你这门婚事结的不错。”

殷家在生物医疗领域一家独大,背后还有好几家能源企业支持,而祁家虽然不输,但医疗确实一直是个缺口,在此时与纪家联姻,无疑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桩好买卖,更别说结婚对象还是祁焰正好喜欢的人,这简直是过河的碰上摆渡的,巧极了。

想起那个孤零零沉默坐着的人,祁焰心里闪过异样,难得别扭:“也不着急结婚。”

“哎哟兄弟,老铁树开花,还给你整害羞了?百年奇观!我得拍下来。”苏明承赶紧掏手机,嘴里还趁机打趣。

“话说你金屋藏娇这么久,现在都快结婚了,总可以让我们见见嫂子了吧?”

祁焰抬手无情地挡住他的摄像头,挑眉:“你没见过?”

“没有啊,你一会说没时间,一会说嫂子还小,一百个理由。”苏明承一边找角度,一边阴阳怪气,“可宝贝得很呢!”

闻言,祁焰脸色沉下,不再言语。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情,直到傍晚太阳落下,送他们离开时,祁焰避开陆老,将苏明承拽到一边:“帮忙查个人。”

“谁?”

“我未婚妻,你嫂子。”他眼神晦暗,“纪时绵。”

见不得老婆受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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