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光寺

十二月初八,是个吉日。

冬日的早晨带着太阳都驱不散的寒意,明筝被外面一阵嗡嗡的闲聊吵醒。

“今天外面可热闹了,陈家那排面大的哟~整条街道都张灯结彩的。”

“可不是嘛,陈家二爷喜得麟儿,肯定重视。听说上午可以免费到陈家铺子领布匹,唉,可惜我当值去不了,”

“这么大手笔?啊啊啊还不如不知道呢,”

“说起来咱们夫人原来还姓陈呢,当时陈季两家和离闹得满城风雨,至今两家都还互看不顺眼。”

“不行,领不到布我心里难受...嗯?当时怎么了?”

"聚在这里嘀咕什么呢!"连喜严肃的声音传来。

被吵醒有种说不出的烦躁,明筝坐在梳妆台前,提醒连喜将请柬送到崔汲那里。

连喜应了声,然后担忧地问道:“小姐,今天的雾气非常大,还要去金光寺吗?”

当然要去,明筝的本意也不是去赏梅。

抵达金光寺的时候,阳光也没能穿破厚厚的雾气,能见的范围很低,她没有兴致闲逛,路途的颠簸使明筝的胃在抗议。

不得已,她留连喜在院门口等待母亲,自己先去金光寺的客房院落歇脚。刚缓过劲来,突然听到一道耳熟到讨厌的声音,是季程!

她不会听错,明筝十五岁时回到季家,当时她就是明筝的夫子。她总是板着一张脸,头发紧紧贴着头皮,一板一眼地讲着船体结构,连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

她讲的东西明筝全都会,不仅知道,还能应用于实践,当初在漠水城经她手改造的船只,不夸张的说,比之前更加适合航行。

但季家的人一向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必要让她们知道。所以明筝从来都很敷衍季程的课业,没少惹季程跳脚生气。

季程怎么在这,她不是被逐出季家了?难不成是来金光寺拜佛,求一个奇迹?

明筝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一墙之隔,季程的声音透过木缝传来,“你们家大人呢?”

季程对面的声音近乎谄媚:“大人,您稍等片刻,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明筝冷笑一声,这就是季家精心培养的人才,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下家。明筝不错耳地听着旁边的动静,终于听到‘吱呀’一声,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走过后,旁边再次安静起来,明筝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

那厢,屋内的气氛陷入僵持,谁也没有说话。季程的脸色疲态尽显,眼下布满乌青,但她坐得无比笔直,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可是长久的沉默一层层瓦解着她的耐心,她终于按耐不住往正前方看去。

男子身着珍贵的缠丝绸缎,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他的肤色带有一种病态的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为他增添了几分阴鸷。对于季程投来的目光,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专心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季程耗不过他,索性开门见山,“大人之前承诺过,只要我拿出季家的船模,就助我取代季云歌,成为季家新任水运掌事人。”

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季程只好接着说,“我担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助苏家名下船行改造,大人是不是该履行承诺了?”

“哦,是吗?”

这道声音轻到,刚飘到空中来不及穿过木缝就散了。不过明筝还是从中捕捉到一丝熟悉,不过来不及细想,季程的声音再次穿过来。

“大人是在开玩笑吗?这可一点也不好笑。我如今被逐出季家,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季程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疯意,她恶狠狠地盯着上方的男人,仿佛随时要和他鱼死网破。

嗒嗒嗒,一串脚步声响起。明筝将耳朵紧紧贴住木缝,屏住呼吸聆听接下来的好戏。

来了!男人刚落下一个音节,金光寺的钟声来了!早不响晚不响,偏偏关键时刻响!

一墙之隔,男人站定到季程面前,施舍的眼神和看蝼蚁没什么不同,“你的下场只因你蠢,因一己私利背叛家族,因做事不干净被发现端倪,你谁也怨不了。”

季程被气得喘不上气,怒火烧红了双眼,“骗子!你这般算计季云歌,就不怕事情败露——”

她话音还没落就被扼住咽喉,窒息的感觉使她本能挥舞着手臂。

一墙之隔,明筝麻木地靠在墙上,什么都听不到,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恰到好处的撞钟声淹没。

终于等到钟声落地,明筝调整好姿势准备一听究竟,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筝儿,你在干什么? ”

来不及解释,明筝蹭的一下窜了出去,旁边的房间果然已经人去房空,她不死心地进去转悠一圈,只余两盏温热的茶水。

她拧了拧眉头,那抹该死的熟悉感像羽毛挠着她一般,对上母亲困惑的眼神,她略显懊恼地开口,“刚才季程在这里和神秘人谈话,她的背叛果然是早有图谋,她觊觎的就是母亲在季家的地位。我猜测那个神秘人就是苏家的人,不过没有证据。”

季云歌绕着屋内走了一圈,她嗅到一丝极淡的味道,虽淡但是很霸道,是陈墨。她掐了掐掌心保持冷静,“筝儿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季程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母亲平静的声音抚平了明筝几分焦躁,她也就不再纠结,“外面雾散了些,我们去赏花吧。”

金光寺后面有一片梅林,这里的梅花姿态各异,颜色缤纷,大大小小的挂在枝头,为沉闷单调的冬季增添几分生趣。

虽说赏梅只是借口,明筝也逐渐沉浸于眼前的景色,周围的雾气更为梅林蒙上了一层未知的面具,吸引着她往里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季云歌和连喜甩在了身后,雾气中辨不清方位,她无法准确找到来时的路,干脆就乘兴继续往前走,到歇脚处去等她们。

凉亭,已经有人在凉亭中歇息,明筝本想离开,但那副身影越看越眼熟,正是崔汲那厮。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子,两人看上去相谈甚欢,连四周的梅花都沦为气氛的点缀。

明筝转身就想离开,她可没有煞风景的爱好,不料却被崔汲叫住。她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落座,将手中开得正艳的几枝梅花放在桌面,“好巧,夫君也来赏梅,这位是夫君的朋友?”

崔汲简单介绍:“李玉姝。”

明筝转头打量着旁边的女子,简单的束发,炯炯有神的目光,一袭青色衫裙,看上去极为干练,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将军李玉姝。

明筝很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不是因为外界传言她和崔汲的关系,而是她自身的经历。

外界都戏称她为‘天煞孤星’,父母被克死,哥哥在戍守边境时又离奇失踪,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她一只独苗,将军府的势力迅速被瓦解消散,如果故事到这里就是一场悲剧,称不上传奇。

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过河拆桥的好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续几年的干旱,以游牧为生的无极国为了生存频繁骚扰东临国边境,边境的摩擦愈演愈烈。

而东临国这边,找不到主心骨的军队宛如一盘散沙,几番交手都没讨到好处。士气一片低迷之际,李玉姝正是这个时候凭空出世,几次战事凭借敏锐的战争嗅觉大获全胜。

视线相对,李玉姝微微颔首,“明筝姑娘好,之前经常听崔汲提起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明筝知道李玉姝说的是场面话,崔汲会主动提起她的概率不亚于太阳西升东落。不过作为合格的崔夫人,她还是低下头羞涩一笑。

李玉姝表情有着隐隐地期待,出声道:“明筝姑娘自己来赏梅吗?”

嗯?什么意思,为了崔汲挑衅自己?明筝不想理会,随口搪塞道:“今年金光寺的梅花开得格外好,错过很可惜。”

李玉姝本就不善言辞,被搪塞后讪讪应和两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不说,明筝就当做不知道,趁着这个时间休息休息。

梅林中,季云歌借口将连喜支开,对着空无一人的迷雾,冷厉开口,“出来!”

那人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现身,走到季云歌一尺之外停下,贪婪地盯着她,“好久不见。”若是明筝听到,定会大吃一惊,这熟悉的声音正是和季程对话的神秘男。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陈二爷喜得麟儿,怎么有闲情雅致来赏花?”季云歌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眼前人是在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陈墨没有被她的冷漠刺到,嘴角反而扬起一丝笑意,调侃道:“夫妻一场,真是无情。”

季云歌不想跟他东拉西扯,有点不耐烦直奔主题:“季程呢?”

陈墨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这时季云歌也觉得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他怎么会主动承认,干脆不在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

陈墨上前两步,拦住她的去路,轻佻道:“还是这么没有耐心,你不想知道季程的目的是什么?”

季云歌不屑一笑,直接和他对视:“不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你以为她季程能动摇什么。更何况与虎谋皮,注定没有好结果。”

陈墨有一瞬间的恍惚,她透亮的眸子仿佛和十几年前重合。他回过神警告她不要在插手季家的水运,但很明显季云歌根本没听。陈墨扯过她的胳膊,一脸严肃道:“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带着筝儿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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