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真是把陆成锦给问住了。
真的有这样的“好”么？他想不通。
他和陆青绮之间无论如何也连着一条兄妹的关系，长兄如父，自幼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陆青绮又受过那么多无妄之苦，陆成锦觉着自己如何待她好都是理所应当。
真要去论——陆成锦忍不住抬头瞧了眼萧折竹——魔尊大人这般相助或许才该算得上一句“好”。两人之间那点微弱的恩情早就可以算上两清，余下的几乎都是萧折竹带给他的好处。若这人再不暴露出其他什么目的，陆成锦当真要将他给当成个实打实的好人了。
“如尊上待我与青绮。”他真真地将这样的话直言。
萧折竹还是笑。
他总是喜欢笑，无论是陆成锦怎样回答他，或是询问，从来都没法在人情绪当中寻出半分端倪来。
“即使到如今，成锦也是这般认为？”萧折竹笑过了，在他苦恼的时候反问。
陆成锦不解地蹙了下眉，但还是点头应“是”。
“我对你有所求，成锦，”萧折竹叹一口气，握着他的手似乎松了几分，“莫要如此信我。”
陆成锦重新握紧了他的手，忽然有冲动，抬眸定定瞧着萧折竹：“尊上所求为何？”
求财？求色？求性命？
陆成锦至今也想不通自己身上有哪一点是值得萧折竹付出这么多的。
就算是出于某种目的要把他养成了再下手，那该是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才能让一个魔尊舍得下如此血本？
“成锦，”萧折竹被他问得有一瞬失语，却也没告诉他真相，只说，“莫要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陆成锦摇头，语气坚定，“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价值。”
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要给妹妹寻药，要接悬赏，就必须衡量好并拿着自身最大的价值去换取更多利益。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没把自己当过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他同千灯集市玉京阁的拍卖会上那些横陈的死物从来都只有价值高低的分别。
若是在遇见萧折竹之前，有一个用自己的一生换陆青绮痊愈的药草，还能让人日后无忧的机会，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给换出去。
在这修真界，强者才是人，弱者从来被统称为“物件”。
他对此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现在，也算是将他自己“换”给了萧折竹，只不过这个“主人”实在是太温柔，让陆成锦脑海中还有那么一丝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自己可以是个“人”。
这般，如何不算好？
萧折竹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开始沉默，也没有追问。最后这一段路两人走得凝滞，一直到瞧见陆青绮的身影，好像才重新缓和下来，但依旧没人开口。
少女正在练剑。
太微剑还在萧折竹的手上，陆青绮平日练剑拿着的，就只是把寻常铁剑。即使如此，手臂起落之间带起来的剑意也不可小觑。
陆成锦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与萧折竹之间那些尴尬，目光尽数落在妹妹的身上，利剑归鞘风停叶落的时候，他还不自觉地叫了一句“好”。
也是这一个字让陆青绮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存在，收好剑欢欢喜喜地过来，跟陆成锦说话的时候难免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哥哥和尊上一同闭关这么多天，我当真是挂念得紧。”
“修行之人难免要闭关，眼下不过是三天五天，日后青绮若要闭上数月，我岂不是也要日日挂念。”血亲或许自身便带着治愈的能力，陆成锦跟妹妹说话都不自禁含笑，原先沉郁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哥哥不也一样？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了，”陆青绮忍不住嘟嚷，朝一旁的萧折竹看一眼，又道，“说来，你和尊上刚闭关的时候就有旁人到谷中来，送了块玄铁。凰炎谷的那些人以为是尊上要给我打什么武器，便直接丢到我这边来了。”
玄铁？就是萧折竹先前同云溯交易的东西？
陆成锦这下也顾不得方才那些郁郁的情绪，直接偏头去瞧萧折竹。
萧折竹对上他的目光，十分镇静地点了点头：“我原是想直接同他讨个合适的武器，但念及你尚未择道，直接定了本命武器的形也不合适，便直接同人换了玄铁。凰炎谷中有会铸器的人，等你有了决定，再做不迟——或是你亲自操刀，玄铁有灵，拿他铸器算不上难。”
“太贵重了。”陆成锦情不自禁喃喃出声。
萧折竹张口想要说什么，无非是那等让他不必在意的话，陆成锦已经烂熟，干脆没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抢着道：“多谢尊上，这礼物我会好好收着。”
收着便好。
萧折竹的想法就这么简单，有陆成锦这一句话，他安心地不再劝，扭头瞧向陆青绮：“太微先前铸剑的时候用的已是世间至臻，此物配你，便不必多费心血另铸其他。不过当下你还难以驾驭，改日让楚霖带你到剑冢当中再寻几把趁手的去。”
饶是陆青绮因为先前千灯集市上的事情对萧折竹还存着几分芥蒂，听到他这话都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一声。
陆成锦瞧见她开心也忍不住弯了嘴角，再度感叹：这份礼物当真是太贵重。
不是寻常价值，而是萧折竹的心意。
萧折竹能为他考虑到这般地步，是意料之中，也是陆成锦的意料之外。
这位魔尊大人的确有这般的心细，但这样的心细用到他的身上，便让陆成锦受宠若惊。
更让人好奇于萧折竹对他讳莫如深的“所求”究竟是何物。
两人没有多耽误陆青绮的修炼，寒暄过后便离开此地，回去的路上，萧折竹问他：“成锦对剑如何？若有兴趣，青绮要寻剑的时候，我们也一同去剑冢瞧一瞧。”
天下剑的两个归处：仙宗剑阁和自成一方世界人人都能进入的剑冢。
剑阁且先不论，剑冢既拿个“冢”字命了名，便算是归亡之地。那里是被原主放弃或是原主神陨的无主剑，大都还是凭着剑灵之间模模糊糊的感应探过去的，只是存在已久，没人知晓那里的第一把剑是如何出现的，其他的剑又为何偏偏选择了那里。
剑冢的剑有灵，便难以被带走。他们会自己选择合适的主人，否则便不可强力拔出，死死钉在原地，大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这也是剑冢如今尚有探寻名剑的价值，而非被有规有矩的仙宗剑阁给搬空的原因所在。
萧折竹不担心陆青绮，这小姑娘的天生剑骨便注定了她对所有的剑有绝对的亲和力，至于陆成锦，除了天赋根骨出众和至阳的特殊体质之外，萧折竹一时半会儿还瞧不出少年有什么旁的潜质，也不妨去剑冢试一试，说不定能寻到点惊喜。
“也好。”陆成锦没有犹豫。
事关陆青绮，能多护着妹妹一会儿，他自然是愿意的——哪怕现在人可能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不过，剑冢那里鱼龙混杂，眼下，你也得多学会些保命的东西，”萧折竹沉思，“武器还想不到做什么的话，那便多学点术法吧。”
那岂不是法修？
陆成锦忍不住想。但萧折竹这话说得的确没错，他手上没有趁手的武器，学习术法是最佳的选择。
萧折竹的行动很快，打定了主意就将他给带到书房去。
先前几次进书房来，大都是萧折竹主动给他找书。大乘期神识轻易便能覆盖整个书房，或许再加上萧折竹对这地方的熟悉，根本不用陆成锦如何，书就能落在他手上。
这还是第一次萧折竹半点事情不管，让他自己放开了去寻。
陆成锦瞧着那些书册几乎是瞬间陷入无措。
说一句浩如烟海毫不过分，书房极大，隔远些的，连陆成锦这个金丹期修士去瞧都难辨认书名。
光知道这书册的名字有何用，有些术法也不知道创制出来的修士是如何想的，把那些术法名字起得花里胡哨，全然不像清洁术这样简单易懂，他根本没法去直接判断这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能被萧折竹留存下来的不会是什么没价值的东西就对了。
“寻不到？”萧折竹看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终于开了口，片刻后陆成锦就察觉到一缕神识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传过来，他的感知一下子变得更加敏锐。
也就是这个时候，陆成锦有所感一般抬头望向了一本术法。
那东西很高，陆成锦不让萧折竹为这点小事去动用修为，两人废了有一番功夫才将那本书给拿下来。
将东西捂在心口，陆成锦舒了一口气，转头去看萧折竹，堂堂大乘期也并没有觉得跟他这般是在胡闹或是浪费时间，依旧弯着眉眼，笑意盈盈。
掌心处似乎浸了汗，陆成锦怕他不适，刚要松开手缓一缓，就被人重新握紧。
后者浑然不察，目光只落在他拿下来的书册上。
“愣着做什么，打开看看。”萧折竹道。
小锦：尊上所求为何？
竹子：全部。
现在给的何尝不是一种聘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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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妄自菲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