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哭哭啼啼的烦死了!”书房中,方积德勃然大怒,方觉夏听这怒骂声在楼梯口迟疑着停了下来,犹豫着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他放轻了脚步,躲在半开的门后,打量着房里的情况。
方积德坐在电脑椅上,满脸不愉,身前的笔记本电脑被他砸成了两半,线路和文件堆放得乱七八糟,地上有一只茶杯的陶瓷碎片,溅开一滩水渍。
窗边,那个比方觉夏大不了几岁的继母身着一身潦草的睡裙,长发未梳随手挽在脑后,神情半是恼怒半是怨怼,通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宛如一个深闺怨妇,和当年的宋荷青如出一辙。
“你给我出去!听见了没有,不要来烦我!”方积德指着门,一连点了好几下,发话的时候头偏在一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方觉夏的继母,名叫杜兰,家庭条件虽不富裕,但因着是独生子女,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然也养不出这么骄横的性子。会嫁给方积德,她完全就是奔着钱来的,从没痴心想过能改掉方积德的风流作派。杜兰寻思着这日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等将来方积德老了,方家殷富的家产,还不是会落在自己儿子手上。
可事情就坏就在半年前,当方积德察觉到不满半岁的儿子反应远过于普通婴孩迟钝,甚至被逗弄时毫无反应时,当场发了很大的脾气,大骂杜兰是扫把星,生了个傻子,还扬言要把他们母子赶出去。
自那以后,杜兰母子就成了方积德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心情好时,只把母子二人当空气。心情不好时,动辄便辱骂杜兰,活像杜兰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辈子要讨回来一样。
若是早知道方积德是这副德行,杜兰说什么也不会嫁给他,为了钱葬送掉自己的整个人生,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儿。要怪就只能怪她当初瞎了眼,自己进了虎穴,还以为是什么金窝银窝。
方觉夏来的路上,天空就飘起了细雨,这会儿下得更大了,落在窗棂上声声清脆,杜兰被这动静唤回了神,收拾好情绪退了出来。
她在门口和方觉夏打了个照面,心中惊愕也不动声色,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下楼后抱起沙发上的婴儿,轻轻替他拭去鼻涕。被生活磋磨后,杜兰再没了当初那股跋扈的气势,心思变得深沉许多,不再明枪明箭,只分出三分注意力悄悄关注着方觉夏的动向。
方觉夏的上衣被雨水打湿了,此刻贴在身上沁心的凉,眼看着方积德的家庭闹剧告一段落,他不再犹豫,敲了两下门,而后走了进去。
方积德一手正在按揉太阳穴,抬眼见方觉夏走了进来,惊诧不已,“你怎么舍得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好像当初把方觉夏扫地出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一样。
方觉夏不爱和他计较这些,没有意义,便不作回答,只同他虚与委蛇道:“我想你了,就回来看看。”
“好孩子。”方积德见方觉夏眼神灵动,五官精巧,一看就是个聪慧的,越看越发觉得顺眼极了,他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小夏,高中要不要回来读?爸爸让你去最好的学校。”
“这个……”方觉夏假意犹豫了一下,接着眼珠一转,牛头不对马嘴道:“爸,我能看看我妈的遗物吗?我也有点想她了。”
方积德对于自己这个亡妻,颇有感概,当初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如何,死后反倒怀念起和宋荷青初遇时她的温婉了。方积德摆摆手,道:“你去客房看看吧,她的东西应该全在那里。”
方觉夏的确是个聪慧的,他知道现在方积德现在心情不佳,浮在表面上那点父子情谊也如同泡沫一般转眼就破了,这时候说什么都讨不来好,不如换条路,曲线救国。
当年宋荷青一旦和方积德闹了矛盾,就会搬来客房住,一来二去的,竟就在客房落了根了。这里虽一年多没住人,但经常有人打扫,并不见落灰。方觉夏上上下下一顿翻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宋荷青和方积德的结婚戒指,看起来是个值钱的,密密麻麻镶了一圈碎钻,方觉夏眼睛一亮,把它收进了兜里。
又找了一会儿,没什么收获,宋荷青的东西并不多,一眼就能望到底。方觉夏打开衣柜,心细地从最底层抽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礼盒,打开一看,是一件男士衬衣,款式大方又不失活力,纽扣的样式很好看,像是珍珠打磨而成的。
方觉夏在礼盒底部,找到一张便签纸,上面娟秀的字迹留下一句话,方觉夏看了,唏嘘不已。
这是宋荷青准备送给方觉夏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只是终究没能亲手送出去。
方觉夏把衣服放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正好合身,他干脆把雨湿的体恤换了下来,算是替原来的方觉夏收下了这份迟来的礼物。
做完这些,方觉夏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翻窗走了。
别说,他还真有做神偷的天赋。
雨越下越大,方觉夏挨着屋檐躲了会儿,见它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正在思量要不要冒雨前进,却眼尖地发现不远处一个略有眼熟的身影。
那一头刺猬似的短发和闪闪发亮的耳钉,豪迈的外八步,不正是尹洁大小姐吗?
方觉夏和她也算是有点“交情”,“朋友”之间帮个忙,不为过吧?
想到这儿,方觉夏就喊出了声,“尹洁!”
尹洁耳廓一动,看了过来。
方觉夏招手,“过来一下,帮个忙呗!”
“什么事?”尹洁也认出他了,满脸不解,但还是抬脚走了过来。
方觉夏:“你家住这附近?”
“干嘛?”涉及到私人问题,尹洁立马警惕起来。
她不说,方觉夏也猜到了。
尹洁手里牵着一条狗绳,那只和方觉夏有着不解之缘的贵宾犬躲在尹洁的伞下对方觉夏忌惮不已。
方觉夏了然笑笑,“帮你奶奶出门遛狗啊?这天气不好,快回去吧,淋湿了多难受。”
说着,方觉夏钻进尹洁的伞下,引着她往隔壁别墅走,送她进了屋檐下,方觉夏没皮没脸地把伞往自己手里一收,道:“伞借我用一下,有空了就还你,对了,作为报酬,这个给你。”
方觉夏来得急,什么都没带,便随手扯下了衬衣上的第二颗扣子,放进了尹洁掌心。
“别嫌弃啊,这扣子还是值几个钱的,我就先走了,咱们下次见咯!”
一边说着,方觉夏一边撑开伞迈进雨幕里,踏着涟漪的水纹渐行渐远。他身姿颀长,每一步落下去都是生动而鲜活的,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年人所特有的朝气。
毛发浓密的贵宾犬绕着尹洁打转,尹洁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耳尖已经染上了红霞。
方觉夏在市中心下了车,跑了好几家珠宝回收店,总算是把宋荷青那一枚结婚戒指已还算理想的价格当了出去。方觉夏兜里揣着新鲜的十来万,并没有因此感到安心,每次都要靠变卖家产来度过难关,这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来。
难不成真的得回去继承家业?
不过一想起方积德的那些糟心事,他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总归,这世上总不能到处都是坑,急需用钱的时候,再想办法吧。
由于在市中心耽搁了太多时间,方觉夏往医院赶的时候,很多公交车都已经到点停运了,方觉夏在站台半个多小时,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等来了深夜里的最后一趟末班车。
方觉夏在车上打起了瞌睡,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过,这会儿卡里的钱让他空落落的心有了着落,神经便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这辆空旷的公交车就像是温馨的摇篮,窗外的雨声便是摇篮曲,让方觉夏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好在上车时方觉夏就告知了司机自己的目的地,到站时司机好心叫了他一声,把方觉夏叫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下了车,方觉夏打起伞满脸疲容往医院走,伞面阻挡了他的视线,有些看不清前路,思维浑沌中,一个脚步声向他疾步未而来,下一秒,方觉夏整个人被拥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你终于回来了。”宋致叹息般说出这句话,他浑身都湿透了,没有一根干纱,两边鬓角还在不断地往下淌水,模样狼狈,眼中的欣喜却做不了假。
“回来了。”方觉夏没有推开他,安抚地拍拍他的背,道:“我们先回去吧,外面还在下雨。”
自从王梅住院以来,表兄弟两个就再没回过家,他们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租了一间双人房,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你衣服怎么换了?”楼梯间里灯光昏暗,宋致跟在方觉夏身后,一双眼沉沉地看着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哦。”方觉夏抚了抚发尖上的水珠,随口道:“那件湿了,我就换了一件。”
说着,他看了宋致一眼,“你也去换一身衣服吧,都湿透了,小心感冒。”
“好。”宋致点头,“你也要换。”
关上房门,宋致让方觉夏先去洗澡,方觉夏换了一身舒适的睡衣,拉开浴室里热气腾腾的门站在镜子前吹头发。
宋致走进来,拿起方觉夏随手放在洗漱台上的衬衣,大拇指在不见踪影的扣子断线处摩挲了几下,缓缓道:“扣子掉了。”
方觉夏瞥了一眼,觉得没必要解释,就没说话。
宋致垂眸看着他,突然偏了一下头,语气渐沉,“是第二颗扣子。”
“嗯?”方觉夏不解,第二颗扣子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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