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裂天

方觉夏禁足的范围是整个玉虚峰。

要是被丹阁长老知道了,估计会仰天吐出一口凌霄宝血。

方觉夏垂着头,微耸着肩,让人想起被雨水打湿了羽翼的小兽。

“师尊,”他闷闷开口,“徒儿知错了。”

“错在哪里?”

“我不该抢了长老的小凤凰,更不该让它去孵鸡蛋,师尊,我良心难安。”

“此等小事,何错之有?”宫望见不得他低眉垂眼的模样,一见便心中微涩。琉璃彩凤名字叫得响亮,不过是开了灵智的飞禽,抢了便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宫望的目光落在方觉夏被火舌舔过的衣角上,“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来禁室找我。”

方觉夏脸一僵,方才那点悔过之心顿时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师尊,禁室太闷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也好。”宫望忍住笑意。

方觉夏换上一身月白长袍,袖口收得有点紧。他临出门时在门框上比划了一下,最新的那条划线与他头顶并齐,并没有落后的趋势。方觉夏不信邪,挺直了腰杆绷紧腹部又比划了一次,比划出一个手指甲盖大小的高度。

方觉夏点点头,终于满意了。

师徒二人沿着大殿的回廊慢慢踱步,一路走来,宫望在玉虚峰东南西北四处皆布下了结界。待四方相通,宫望单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结界将玉虚峰整个儿笼罩起来。

“为师要闭关半月,你老老实实禁足,哪儿都不要去。”宫望看着他,极为不放心地微皱起眉。

自天雷浩劫后,宫望透支的灵力便在缓慢回升,经过数十载的磨砺,已然将要恢复至鼎盛时期。只是还缺一次沉心静气的冥想。

近来天气越发晴朗,宫望却总觉得那云后面藏着一张深渊巨口,稍有不备便会被其吞噬殆尽。所以总是忧心着,杞人忧天般地防备着,有一刻闲停下来便一刻坐立难安。

在天灾面前,人类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宫望闭关后,玉虚峰越发清静了,山上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也上不来。方觉夏每日不打坐也不练剑,一日三时变了花样地给小花和琉璃彩凤喂食,期盼着它们能早日孵出新的小生命。

一晃半月过去,琉璃彩凤身下的鸡蛋没有动静,宫望紧闭的殿门也没有动静。

又过了两日,宫望还是没有出关。

方觉夏隐隐忧心,却又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只好每日每日去山脚处为花草松土,间或与兆驹隔着结界唠唠嗑。

这日,方觉夏照例抱着剑躺在树上晒太阳,暖阳透过树缝斑驳陆离地落在他身上,明亮而灵动。

忽的刮起一阵大风,山中的鸟兽立马噤了声不敢鸣叫。方觉夏直起身抬头看,顷刻间乌云压顶,绵延万里将日光遮得昏暗无比。

云上隐隐有雷光跳动,威压极其可怖,方觉夏被震慑地失了声。

殿内,宫望正襟盘坐,眉心一片凝重。他的灵台泛着灼热的光,体内灵气如海潮般翻滚着,叫嚣着要冲破桎梏。

他坚守本心,不急不躁,潜心悟道。

天道的声音浑厚有力,听在耳中嗡嗡轰鸣。

天道问:“修行道阻且长,尔修道几载?”

宫望答:“修真无岁月。”

“尔修何道?”

“剑道。”

“道意为何?”

“为苍生。”

“可有执念?”

“并无。”

“道者仁心,尔当如何?”

“拿得起。”

“可有放不下?”

宫望沉默了。

天道再问,“可放得下?”

“放不下。”

宫望:“吾有一徒,年岁尚幼,心性纯真。吾恐他遭人摒弃,恐他颠沛流离,恐他无靠无依,恐他孤苦伶仃。故,放不下。”

天地间一声长叹,雷光眨眼间消弭无踪,乌云几经翻腾,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冰凉落在方觉夏眉和眼上,湿漉漉地泛着氤氲水气。

这雨连着下了好几天,空气沉闷地叫人提不起精神,道路泥泞湿鞋,就连殿外参天的古树都灰败了几分。

宫望仍旧没有出关,方觉夏却耐不住性子想要下山了。

宫望布下的结界非同一般,方觉夏这点微薄的灵力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向兆驹求助,兆驹同样也没有法子。

兆驹道:“你就死心吧,师祖布下这结界,本就是为护你周全,你若出了玉虚峰,指不定闯出什么祸端。”

方觉夏没好气,“你就是在看我的热闹。”

“我哪敢啊?”兆驹嘿嘿一笑,揶揄他,“昆仑上下,谁人不知你是咱们师祖的小心肝,我敢笑话你?活腻了吧!”

方觉夏被他恶心得汗毛倒立,却见兆驹似是意犹未尽,退一步嘴里便蹦出三个字。

“小心肝,掌心宝,眼中珠……”

他三两步已经退到几舍开外,方觉夏怒目视之,“你去哪儿?”

“我领了个宗门任务,要去一趟凡俗界。”兆驹摇摇手上的令牌,“待我回昆仑,定会带上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来看你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方觉夏又忍了几日,实在忍无可忍。他抻了抻手臂,怀疑骨缝里已经生了锈,不然怎么浑身发痒。

夜半三更,方觉夏持着他那一把藏龙剑,上天入地的法子都想过了,能想的人也都想过了,却想不到一个能破除宫望结界的人。

不,不对。

或许有一个。

方觉夏一骨碌坐起来。数十年前的一场交手虽然蛟戟落荒而逃,但世人都说妖王蛟戟与宫望实力相当,不如现在来验证一下?

这么想着,方觉夏便这么做了。他沉息召出蛇鳞,犹记得当年蛟戟留了一道魂印在上面,可翻来覆去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急得抓耳挠腮,最后硬着头皮喊了两句,“蛟戟,蛟戟,你听得到吗?”

蛇鳞还是发着幽光没有半分变化。方觉夏扁扁嘴,又喊了几声,就在他即将放弃时,左肩突然落下一只手。

方觉夏回头,蛟戟裸着半身,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腹部肌肉若隐若现,“何事?”

“……”方觉夏略感无语,“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蛟戟也很无语。瞧方觉夏这满脸的无辜,仿若方才催命一般的人不是他一般,催得蛟戟澡泡到一半衣服都不穿就来了。

蛟戟不耐地将腰带系上,把氤氲的头发从衣襟中拎出来,语气不善,“你只管说何事。”

“你能将这结界打破吗?”方觉夏抬手摸了摸结界,指腹被压平,他想了想,又道:“不要打破,撕开一个小口子,让我出去还能之后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这有何难?”蛟戟眸光一扫,“不过我为何要帮你?”

是啊,蛟戟又凭什么帮这个忙呢?虽说一直以来蛟戟都称方觉夏为“爱徒”,但方觉夏从来没有喊过蛟戟一声“师尊”。

二人撇开这点名不存实也亡的师徒关系,拢共就见过三回,且前两回相处得都不是很愉快。

方觉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也生锈了,所以才会求助于蛟戟。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打扰了,您请回。”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蛟戟不想走了,施施然跨出一步,鞋底感触到潮湿泥泞的地面,脸色陡然一变,“这里下过雨?”

“下过。”

“下了多久?”

“一连下了好几天。”方觉夏感到奇怪,见蛟戟神色怪异,不知道这位大爷又被触犯了哪块逆鳞。

“我讨厌下雨。”蛟戟咬牙。

方觉夏:“……”他该说什么?附合着说上一句好巧我也讨厌吗?

不等方觉夏开口,蛟戟突地话锋一转,他询问方觉夏,“渡灵决你修炼到第几层了?境界如何?”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方觉夏如实说了。却见蛟戟比他还着急似的,浓眉一拧,厉声道:“宫望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明知你遇上瓶颈了竟也放任不管?!”

“师尊让我自己参悟定有他的用意,你何必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蛟戟指节咔咔作响,“宫望呢?叫他出来!”

“师尊在闭关。”

“闭关?”蛟戟若有所悟,他指了指天,“这雨是如何下的?”

方觉夏还在气他,并不答。

蛟戟却已经猜到了,“是不是雷云一时聚起来,来势汹汹,却又一时散去了?”

方觉夏还是不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默认了。

“哼!”蛟戟一声冷笑,心中已经了然,便不再将话继续讲下去。

“爱徒。”蛟戟又变了脸得意起来,“宫望教不了你,我来教。不如这样,我助你突破心动期,你何时突破我便何时为你打开结界,如何?”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方觉夏一时想不通蛟戟的目的。但蛟戟这个人说话做事向来都神经兮兮的,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爱徒,来跟为师说说,你是否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让为师来为你解解。”

“的确是有一个。”

“哪个?”蛟戟凑近。

“小花活不长了。”

“原来如此。”生老病死是天纲人伦,蛟戟无法插手,这事儿的确有点难办。

方觉夏接着说:“小凤凰又孵不出蛋。”

“嗯?”

方觉夏看了一眼蛟戟的屁股。

蛟戟冷汗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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