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咕嘟声响越愈杂乱,巨大的涟漪漩涡在他们脚下形成。“亭远!我数到三!我们换位置!”
“一……三!”晨曦腾空跃起,舒亭远顺势游走到方才晨曦站的位置,晨曦落定,舒亭远站在剑尖前,晨曦站在剑柄后。“我站在后面可以提速,清除我们和师尊剑前的障碍就靠你了。”
“你觉得师尊那边用的上我?”一根水柱在萧宁婉剑前爆开,碎星般的绽放陨落入水。“他会驱水哎,你觉得师尊和那些水鬼相比谁更高一筹?我护好你得了,师兄你马力开到最大!”晨曦抬头看了眼萧宁婉,见他当真绰绰有余便放心的将精力用在舒亭远身上。“好。你稳住。”
一道蓝色的灵力从剑柄窜到剑尖,起速的那一瞬间连带着剑边空气都微微打颤。一下子窜出十多米,萧宁婉都跟着吓一跳。“疯了?”
舒亭远手边的红光滋滋作响,一阵爆炸的火光铺天盖地卷来,水色被红光炸成灰寂,停留在水面上发出噼啪声响。“玩水,幼稚。”萧宁婉踏着鸣尘很快追上了舒亭远他们,鸣尘剑柄后面的水被卷起一层一层,超过舒亭远时卷起的一翻潮汐正巧盖湿他们。
哗啦一声大浪迎空打下,舒亭远晨曦都成了落汤狗。晨曦扶着剑边堪堪站稳,舒亭远头上所有微微上翘的发丝全都耷拉下来。
“师尊!!”舒亭远又呛了一大口水,浇的身子都站不直了。“这个时候您老人家就别玩了!”
萧宁婉似乎是没听见,自顾自御剑在前面飞着。
晨曦撤了撤舒亭远湿透的衣袖:“好,我们也快到了,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舒亭远还没听到晨曦回答就被后背突来的寸劲推下剑去。舒亭远惊恐道:“哎,晨兄你干嘛啊,这多高啊!”
“下面是水摔不死,我有数。”舒亭远啪叽掉进水岸边的浅水里,他全身早就被萧宁婉的那个大浪打湿,身子沉甸甸的也用不了轻功。他划着水慢悠悠上了岸,本来身子就已湿透,掉进水里也糟糕不了哪去。但舒亭远最初可是不想下水的呀,他也说不来自己是怎么心情了,上了岸只好驱火奏术烘干身上。
“上来啦。”晨曦这句话藏着笑意。“噢。”
“生气啦。”晨曦又道。“你是有病吗?”舒亭远掸了掸烘干衣服粘连在表面的灰尘。脸色冷冷淡淡。
“那我下一次就不把你推水里了,让你站在剑上稳稳的下来好吗。”晨曦这回笑着说的,像大哥哥心疼小弟弟那般温柔又危险。
“下一次我打死也不乘你这破剑,打死,绝对!”舒亭远回道,像弟弟对哥哥无理的抗拒。
晨曦堪堪觉得有些失落,他本意还想再带舒亭远兜两圈的,现在师弟连上他的剑都不肯了。
不过他还是感到很高兴。对于一整天就泡在青峦练习功法来说,这一次出来真是充满快意!他有些羡慕舒亭远是从外面拜师跟萧宁婉回来的,他见识过许多他没有经历的事,懊恼他现在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这番想着语气中免不了柔软几分:“好了啊,没有下次了。”
“噢,随你,下次我可以选择不上你的剑。”
“那好吧……你开心就好。”
舒亭远随即作呕一下,刚刚风太大,速太快,已经有些晕了。做微调整后,他们开始巡视脚下这片水岸。萧宁婉早在前面等他了,远远看到徒弟上了岸,做师父的心也稍稍有点着陆。“这里!”他厉声喝道。
“哦。哦,看到了看到了。”舒亭远做着回答匆匆跑去。夜色本来就沉暗,脚下沙烁滚滚,不冷防绊他个狙翎……
“过来!慢点。”萧宁婉这样道,示意他的徒弟当心一点。
躺在萧宁婉脚边的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全身上下被蛆虫和咸水侵蚀着,已是面目全非。胸前那块白骸露骨的痕迹,似是生前被剖肺挖心一般才能留下的伤痕。手腕和脚腕都被缠上红带,身著一身红红绿绿看不出是什么款式的杂服。瞧着那身体形态应当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衣服是平整的,没沾上多少斑驳的灰尘的痕迹。被纵火术的火光照亮,竟是七分新的状态!“舒亭远道:嚯!这衣服是新穿的吧。”
如他所言,这衣服新的实在是不正常。
“一只被献祭的可怜虫而已。随便一个小法术都能使物品永世不朽,世间流传的法器剑光犹存不也是这般道理。”萧宁婉淡淡说道,手指捻了一下落在尸首边缘的灰尘。“死者生前痛苦,前焚烧后淹水,因为衣服和骸骨被施过咒术才没化为灰烬。”
“那知道是谁施的咒嘛。”舒亭远缓缓的蹭过来,看了下萧宁婉手指上的白灰。
“不用想,我师傅的手笔。”萧宁婉抬起眼来正巧瞧见舒亭远错愕的眼睛。“哈?”
舒亭远心里一顿,不明白是不是他听错了。
萧宁婉同他耐心讲来:“是琅千刃。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按照他们的行程来看,除了琅千刃的修为和心性没别人。”琅千刃是一个喜冲动打抱不平的人,作为他的徒弟来言萧宁婉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那几张金箔阁整理出来的书纸里,关于叶晓禁写到达此处可以清晰可见般的清楚。叶晓禁要带琅千刃回来,便是要从水城往这边走的。
“哦。”舒亭远含含糊糊道。显然,他们关心的不是一处。
舒亭远又没见到过什么行程信纸,怎么确定萧宁婉不是在跟他敷衍了事。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直接让这具残尸随水而散渡灵安逸不好吗?”
“为了给后人留线索,让驻留在这里的居民早日醒悟吧。”
晨曦立在身旁,此时也注意到了这具腐烂的尸体。他目光轻轻一瞥,舒亭远一脸铁青盯着尸体看。
“醒悟个屁!这么多年,水鬼那么多,恶水那么深,那里见过有半点觉悟?!”
少年嘛,情感都写在脸上,不消去想,一眼瞧去便能心知个大概。舒亭远表情太过明显,铁青的脸上黑着气。
“你又………”萧宁婉伸手要捉他的手臂,被舒亭远躲避回绝了。“我没事。”
没事为什么要躲。萧宁婉渗出灵力试探,舒亭远身上干干净净,半分灵力使用的迹象都没有。
舒亭远没用回朔。但却依旧板着个脸挥之不去。
他们关心的不是一处。晨曦此时没多想,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具尸体身上。不远处的一个小房子开了门,一位老叟慢腾腾挪着碎步向他们试探走来。
“那……”老叟年纪大了,说话有气无声。“能劳烦您几个……别盯着我孙儿看吗………”
“啊!”晨曦先被吓着一跳。舒亭远看尸体,萧宁婉看舒亭远,听闻声音缓缓转过头。
“是各位仙长啊…………有什么事能方便进屋说吗……………”
“可以。”萧宁婉率先道。下意识去捉舒亭远:“走了。”
老叟点了点头,慢腾腾挪开步。“是在前面的那间房子吗。”晨曦扶住老人的手,这样使他走快一些。老叟又点了点头,握住晨曦的掌心往前蹭。
房屋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因为这些年水鬼横行,作法无果,本来生活在这一片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早就留不下几个了。房子本来就旧,又年久失修,能维持不塌就已经算是天待仁厚了。
几个人进了屋子,在旧破的桌子边坐下。老头子因为一上一下这么折腾,咳嗽声源源不断:“咳咳咳………鄙人以为我这地方………不会有人来了………”
“是么,我们不来了吗。”一直冷着个铁脸的舒亭远阴阳怪气道。“怎么,人都死光,就剩您一把老骨头搁着逛。”
听到舒亭远的声音,老头子注意到他。“您………哪位……”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萧宁婉道,眼神很明显是偏袒他徒弟的。
舒亭远“哧”一声没在表态。
空气停置几秒
舒亭远忍不住了。侧脸行个礼:“抱歉。是我失礼。先陪个不是。”随后他手指紧敲着桌面:“这种情况开始到现在都有多久了?你说那具尸体是你孙儿,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就没阻止吗?那些人都走了,你又干嘛还留在这?”
“鄙叟……在等孙儿………”
舒亭远倒吸口凉气。你等个屁。
“鄙叟……作为这个村落村长………实在……实在是不能……离开…………”
“那村里其他人呢?”晨曦道。
“走了……都走了………”
“我在等我孙儿的尸骨风干消散………然后………带着他那点消想离开………”
“一个人都没了?”
“就……剩老叟……”
空气停置几秒
“你还没回答完问题呢。”萧宁婉道。
晨曦脸色一白:“师尊…没必要把一个老人家逼得……那么紧。”
“算了。问不出什么,他在拖延时间。”舒亭远白过一眼,讪讪冷道。
萧宁婉此时也坐不住:“我说了。出来别丢人现眼。”
舒亭远毫不犹豫:“那人呢?人都没有我怎么丢?”
萧宁婉觉得他会错了意。“走!”
舒亭远绝没客气:“走呗。我早就想离开这鬼才待见的地方。”
他离开坐位,正要转身去开门,一道蓝光呲溜窜到舒亭远额心前。“回来。一起走。”
“你还想我带谁?”舒亭远被蓝光挡住去路,狐疑的回头望他。“我出去走走,这老头不靠谱。”
听他这么说。所有的人都悄悄放下心来,其中就包括他的师尊和那个迟迟坑坑不说重点的老头。
萧宁婉散了灵力:“去吧,我在这套线索。”
舒亭远拽开了门,好像草草的说了一句“嗯”,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晨曦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站着,看着舒亭远拔门而去心里不知是担心还是感慨。“你在看什么。”萧宁婉把他叫回来。那老叟看那个刁钻的客人走出去,揉了揉颤抖的手,因为他还要应对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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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亭远从出门开始就痛快许多,天边隐隐约约的橘黄色光线展示天快亮了的讯号。他脚踏着沙砾,游走在村落的街头小巷。
村落的这些房子杂乱无章,像是为了尽快休息临时搭建,不讲位置,不讲牢固性,可能风水之类的都太奢侈。
这地方作法绝对是唬人的,什么都不讲究是不会有任何效果。
村落小巷空地上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一些红绳,针线,断头刀之类的物件。
舒亭远蹲下好好端详,没有把它们拾掇起来。
那些物品粘染着血和泥土,随着时间风干,挂上红色和灰土的印子。
舒亭远支着手指嫌弃的吧啦两下线头,有些撑不住的恼火,噼里啪啦的把这些东西拾掇起来,又一把粗暴的甩到墙根的墙角。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粘上腥臭灰土的手指一抹唇角,舒亭远啧啧两声把血渍舔净,火光从手掌运出,推成一堆的东西被火光包围,熊熊烈火。
舒亭远静静的看着火光撩天,那堆东西在温热里融水化泥。火光淡熄那一刻,是黑色的残渣和淤泥。
他擦净手指离开,袖间带出的风吹散了残渣灰星,
随后是消声灭迹。没有人看到舒亭远暴虐的行为,萧宁婉在坳着村长不曾出来,这鬼地方连屁都放不出来。
屁都放不出来。舒亭远心道。
他缓缓的走,寻找下一个可以销毁的目标。
如萧宁婉所实践的那样,舒亭远确实没有偷用灵力窥探。但……他来过。
是啊,舒亭远他来过嘛。
若是舒亭远没来过,他就可以像萧宁婉他们一样,满腹热血期待着不知情的真相由他们水落石出。但他来过,听到的就都是毫无依据的谎言和敷衍了事的推词。老村长在狡言糊弄他们,舒亭远知道又没法告知萧宁婉。不敢用回朔,怕现出的场景中的自己与他四目相对。
舒亭远不再燃火毁物,他停下来,放了正躺在他面前的一把尖刀的命。
他是很气愤啊,气愤到萧宁婉说出“为了给后人留线索,让驻留在这里的居民早日醒悟”时毫不思索道出“醒悟个屁!这么多年,水鬼这么多,恶水那么深,那里见过有半点觉悟!”
至于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怎么来的,那些人都说过什么,怎么待见的他,舒亭远心知肚明的一清二楚。
是谁,是当年如何,比作现在,实在是太痛快了!
小巷口弥漫着与血丝缠绵的灵力范畴,淡淡杏花香从里面倒出,不合时宜的花香和血腥消散的遗迹鱼龙混杂,分不清是杏香沾上了血味,还是血色污染了杏香。
舒亭远就站在这片花香中央,散发着属于他自己灵力的傲气。
现在的他已然不能被那些村民随意摆弄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砍几个脑袋玩玩,或者放放血什么的,像他们之前对待他那样。
不对,不对。杏香渐渐褪去,一切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一条细细长长的红绳绑住那个人的手脚,嘴里被塞进一大块皂角毛巾……
男孩抬起眼眸,一双双饥渴的眼睛注视着他,眼里窜动这莫名兴奋的光泽。那些人对他说怕不怕,有的人在远处死死的盯他,还有的人离他很近,以至于可以看清眼瞳里闪出的光。但他们都有一点相同之处………除了把他五花大绑的人外………还没有人触碰他,哪怕稍碰到衣角或发丝………不小心误碰到的人一定会丧心病狂般的尖叫。
只因为那个绑他的人说他是这个村子恶鬼源头的不祥之物。
“大师,是是是真的吗,这个清秀的孩子真的是残害我们村子的魔物吗………我我我现在手抖的厉害,家里六个孩子都快死三个了……”
“是是。”说话的人眉目清秀举止客气,把一直发抖的老妇人领到一旁。“您还是离他远点吧,万一被这邪物粘上邪气就麻烦了。”
老妇人颤抖的点头,闭紧了嘴巴。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男孩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他们眉头蹙动,似是激动。
那位被村民称为“大师”的男人立在他身旁眉眼带笑:“同你的其他人呢?”
当时男孩无声的“呸”了一口还道:“你是在骗他们,我们什么也没做。”
“只是来的不巧了不是,这些村民愚昧,你们又凑巧不属于人,只要能让他们看见你的蛇鳞,你即便再能狡辩也奈何不了。”
“残害这里的东西另有其物,你放开我,我带你去找。”
那男人愣了两秒,随即一声讥笑:“你知道吗?那就更没可能了,你现在声誉已损,我也不是什么善人,即便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远处的人头恍恍惚惚,男人在村民的勉为其难下让他活到深夜。
因为村民跟他说他们已经请过许多人来过,弄完都没什么作用,为了保证除尽后患,在巳时水鬼现形时就可以确认。
那男人道:“哎,可惜呀,他们这会学精了,不祭少女不祭孩童,来开始反问我来了。”
“活该!”男孩暗骂道。
巳时正当,村民早就将男人所说的准备就绪。那男人冷冷的瞥男孩一眼,憎恶感爬满头顶。
他本就以为男孩已经是待宰羔羊了,余下的时间里好生让他等着,随便作个法抹完脖子糊弄过去就行了。结果这位少主不领情,看着乖巧的孩子趁他不在偷偷出去沾了一身水,也不知道施了什么邪法,使村民在归航和唾觉的空挡梦见了村长谎言里的水神。
他简直暴跳如雷!!那帮村民竟要联合抵住他!男孩受尽最苦痛的暴打!在那一刻他却没有绝望!满是反杀的快意!
渔夫的小船的归了航,全村的居民聚在村前的空地那里等待;不需他们等待多长时间,男孩所做的一切足以使这个男人全局崩盘。
村长立在前方。他背朝水,面朝人众,那时的他正值三十多岁的壮年,却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孙儿……他的双手粗大又有力量,振振有辞的讲着他预备许久的讲词……是男孩的缘故,他的话特别有力量!特别使人振奋人心!!
男人还不敢让他早早断了气,他气得直咬牙,转头冲他一笑:“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亥时快要到了,大师不妨先去吧,我不用你拽着,自己能走。”
“你!!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吧,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的吧。你只是不说,不说而已,我可以去找,去找!”男人气到发颤。
“没时间的,你现在藏着我只会让他们更怀疑。”
“是吗?哈哈。”男人气极而笑。“我想到了,我会想到的,你等着吧,最好哪都别去。”
男人咣当一声关了门,两秒后又把门打开,他忘记了带上男孩。也许真的是气得吧,气到脑袋发昏,眼里通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杀气。
男孩无所畏惧,这个法术耗光他所有的灵力,皮肉的疼痛使他伤口绽开,他心里依偎这光明,乃是胜权在握。
村长是个莽人,他身前的那些村民也是。当这位自称“大师”的人迈着伪装的端庄步伐向他们走来,他们却仍在梦里,有一小部分的信仰是认为他就是梦里的使者,又有一部分是认为水神告诫他们搞错了,“大师”才是他们要除的人。
疑惑和左右为难,他们这些不知情不懂情的人不知道。
水深火热,便是男孩同男人最后的争锋。
水边舔舐着岸边,看似温柔和气,实际水腹底下的刀已经悄悄探到最危险的位置。亥时已到,盘中腹蛇已经连绵伸出脑袋和信子。刺耳尖锐吐信声,扬起水花的恐惧。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那一套玄法邪乎的掉着所有人的心脏和皮肤,莹光四起,方位上的水域相互簇拥的并合,鸣蛇尖叫着,被挤成一摊烂水……他的神力使观众们折服。
而男人之后做了舒亭远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这个真的好长好长呢。所以贴心的我把它分成两章的两个部分来写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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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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