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波起

阮绮华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然后眉心轻轻皱起。

在宁州,评弹确实是一种古老又传统的演出技法。通常以说为主,说中夹唱。

夏日炎热,宁州气候潮湿。一切都显得黏稠。

她性子惫懒,兴致上来,央著爹爹给她招画舫游船。三层十二根龙骨的龙首船,阮父大手一挥便是数艘。

前三后三,只为保护阮氏千金一人。

湖上微风拂面,湖水碧青。戏台高高,背后是侍女摇扇,是时令瓜果不断投喂。

环肥燕瘦,十几个妙龄美人环绕演奏。

每每演出结束,只要是上了画舫的伶人,阮氏的主事甚至会给她们一人一袋子金瓜子。

出手之阔绰,让宁州的戏班子没有不知道她的。

不过,这都是往日了。

近两年,她多少也是听到一些捕风捉影。国库空虚,不少人盯上了权力式微,财力富足的阮氏。

因此,虽她被家中保护得很好,爹娘也只说近期家中生意有些许波动,但她多少有些预感。此番来京多少有些避险的意思。

……还以为天子脚下,安分些便可苟住家族的财富。

思绪收回。

阮绮华心中失笑,如今的形式,怕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窟。

她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柳家的席位。

在她的右前方。相对更加靠近中心位。

今夜的规格,以她父亲的职位,加上新入京受的青眼,都尚且只能坐在第三排。柳家小姐坐在她右前,又如何会是善茬。

饶是她对朝中官员不甚了解,也不难由当下的情形猜出柳家手握实权。

更何况……方才容妃同柳二的对视,不容忽略。

她多半是在不经意的时刻踩到了这两位的红线。

既然如此,眼下这般,便不单单是让她表演家乡技艺,为宴会添彩的无心之言了。

分明是……上台子唱戏,拿她当伶人。

阮绮华挑挑眉,向来只她听演奏,何时轮到旁人按着她上台。

上台,是掉价;不上,是当着圣上的面,殿前失仪。柳家小姐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再次对上那青衣女子的眼,那张精致的脸此时隐隐含着讥讽,仿佛对她的出丑势在必得。

心中百转千回,阮绮华面上却蓦地划过一丝笑意。

一朝春来,气氛如雪水融化。

方才好似停滞的宫廷乐坊终于传来了声音。

她侧眸,给了自家爹娘一个安抚的眼神。

首富之女,不是这样好当的。

呵。

再次抬眼时,她已然面色一转,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柔弱地抬眼盯住柳家小姐,“多谢姐姐挂念。”

今日的宫装是他人准备,同她平日的风格并不相符。方才穿上时,阮绮华尚且不满它颜色颇为寡淡,衬得她气色不够足。

现如今这月白的广袖,倒是成了掩护她的软甲。

病弱的美人用手帕极力掩住咳嗽,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抖,还是免不得隐隐有一丝咳嗽声溢出。

起身时,柔弱蒲柳的身姿让四周盯着她的数双眼睛纷纷一颤。

一半是惊颤柔弱易碎的美丽,瓷白的小脸,无端让人联想到江南烟雨中,精致易碎的美丽瓷盏。

另一半则是因为,无人注意的地方,柳如霜分明看到,阮绮华向她送来似笑非笑的一眼。

她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偏头,想找寻珠帘背后的视线。

江南阮氏,绸缎生意发家,阮绮华是唯一的掌上明珠。

柳如霜早就听说过她骄横无礼的性子,她满以为这娇小姐会蛮横拒绝。

可如今阮绮华并不躁动,甚至对她回以眼神。

难不成是早有准备?她摸不准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如霜确实不是傻子。

尚书府夫人,她的阿娘,同当今圣上的宠妃裴音荣是手帕交。柳式尚书辅佐两朝帝王,是当之无愧的高门大户。

尚书府嫡亲的二小姐,自然不仅仅是面容较好的花瓶。柳如霜十七岁便以一手曲水流觞名动京城。

去岁及笄,及笄宴上的儿郎使劲浑身解数,只想博美人一笑。如今尚且待字闺中的原因只有那众所周知的一个。

聪慧如柳如霜,只方才的一眼,便已经嗅到了危险的讯号。

“陛下。”

柔弱的美人捂住嘴,露出隐忍神色。“臣女有幸,为陛下与贵妃娘娘演奏家乡技艺。”“只是……”

阮绮华咬咬唇,蹙眉抬眼,一派为难模样,怯怯地望向珠帘后方的人。

场中已然安静许多。

乐坊的吹奏进入哀婉的后调。

“但是什么?”难辨喜怒的音色从中央传出。

“今日天明时,臣女将将赶赴京城,幸得陛下宽仁,派陆大人护送。只是水路湿寒,尚有不适”,阮绮华眼角微微红润,愈发露出乞求的神色,“评弹曲艺复杂,臣女如今的情况,恐是不能完好展现。”

大殿中的气氛凝滞。

坐得远些的众人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方才窃窃私语的各家官家权贵齐齐望向那一抹月白。

她在拒绝陛下吗?

金碧辉煌的大殿好似空旷下来,只余下角落的山景摆件潺潺流水声。

阮绮华独独立在其中。

在场众人的表情各不相一。身前,是面带紧张的阮氏夫妇;右侧,柳尚书以及相熟的官员们,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景仁帝登基数年,早已不是当年因冬日早起上朝闹别扭的无知帝王。

有心人注意到,早年间皇帝身边跟随的老人。上至摄政王陆临渊,下至身边的宫女太监。似乎都从高位下了来,甚至是……不见踪影。

在场的各位官家都是人精。不论是谁,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当众驳了帝王的面子,不可谓小事。

沉默的片刻之间,场中已经有了或恐惧、或看戏的神色。

阮父阮母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透出隐隐担忧。

所谓官职,于阮家而言不过是个虚名。可江南的水已然混乱,阮家此举来京,不为了当什么京官、高官,更多是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安平。

今日此举,驳了柳家的面子事小,无非是日后在朝中受些挤兑,官场进步难些。

可君心难测,若是惹怒了天子……阮富明不安地看向珠帘后方。

年轻的帝王面色不变。喜怒不明。只低头把玩了手边的珠串。

殿中持续的沉默。

帝王身侧,娇媚的女人眼波流转。算准帝王不愿再出声。冷哼一声,向殿中人递了个眼神。

柳如霜会意,似乎终于得到了某种许可。当下冷哼一声,“阮妹妹这是在责怪陆大人护送不力,还是要扫陛下的兴?”

终究还是来了。

驳帝王面子,扫陛下兴头。好大的一顶锅。

气氛不出意料地剑拔弩张。

一身精致月白宫装的美人被惊了又惊,面上的委屈已经溢出言表,如山林慌乱的小兔,慌忙地摆手,泪水盈于长睫。

来不及细想,她只能声音颤抖地接着开口,“请陛下宽恕,臣女,臣女不才,为陛下准备了一番别的节目。不过,若要完整呈现……”

阮绮华咬唇,可怜兮兮地盯着景仁帝。

男人还是一幅不在意的模样。头也未抬。只摆摆手,示意身旁的容妃接管此事。

女子又是一声冷哼,涂着火红丹蔻的手指将发丝挽至耳后,“当是如何?”

“若要完整,还请陛下恩准,许柳二小姐协同臣女完成贺礼。”

一时间,场中又响起了细语的声音。

二人合力贺礼,如献曲,或吟诗作对,确实是是常见的贺礼形式。若互相之间默契十足,互相做衬又处处相合,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又可留下深刻印象。便有可能被当场的儿郎看中,一朝登入心仪的贵人家。

早些年间,柳如霜的母亲赵氏同当时还只是小小教乐坊女官的容妃便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宫宴中一鸣惊人的。

可方才,柳家小姐明显是想要给阮绮华下绊子,这阮氏小姐难不成如此好心?抑或者,是别有用心呢。

不等众人继续揣测,景仁帝的声音已经落下,“准了”。

阮绮华对着柳家小姐笑笑,“那么还请柳家姐姐,为臣女再奏一曲吧。”

-

众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大殿中央,两位妙龄少女,一站一坐。

碧青色衣裙的少女端坐,水袖飞舞于琴弦,流畅的乐曲溢出指尖。乐曲激昂之处,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但更多的目光,还是被一席月白宫装的精致女子捕获。

上京从不缺美人。在座的各位世家贵女,个顶个都是按照宫娥的标准培养,举手投足,尽成画卷。

但若同大殿中央的女子相比,却又暗淡几分。

大殿正前,一桌,一案,一笔洗。

那女子亭亭立于桌前,鬓发如云,肤若凝脂,脸上尚且带有初登殿堂的娇羞,提笔挽袖,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腕,落笔时,身上金丝绣出的花卉蝶纹活灵活现,似要翩然而飞。

扬起微笑示意众人时,竟昳丽近妖。

与盛放的容貌相得益彰,即便是被宽大的宫袍裹住,宫灯映照下,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与丰润饱满的身段,也无不彰显她的雍容。

腰下缀彩色飘带数条,加之流光锦缎制成的云肩[1],轻轻动作间,裙角翩跹。

仙乐空灵,入玉珠落盘,挥毫洒墨,女子一气呵成。

一曲终了,阮绮华的脸上勾起浅浅的笑容。

“陛下。”

阮阮:柔弱,无助,但有钱,还恰好有脑子

[1]参考乾隆时期的清宫旧藏,月白色纱绣花卉蝶纹宫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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