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皇帝在乾清宮宴請大臣，後妃無須出席。正月不宜睡午覺，拜過年後，宮妃都無所事事。李美人大抵也是如此，所以邀請大家去長春宮吃茶看戲。妍貴妃寸步不離二皇子，但又怕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吵着皇子。她反正也不把那小小美人放在眼內，於是毫不客氣地回絕，卻不忘囑咐我去打探敵情。

我如約來到長春宮，發現除了妍貴妃、佳貴人和蘇美人外，其餘妃嬪都應約了。下人將戲單交到皇后手上，皇后看也不看就交給毓妃：「本宮湊個熱鬧而已，就不點戲了。諸位姊妹不要拘束，想看什麼就隨意點吧。」

毓妃一下子就點了《挑滑車》[2]和《扈家莊》[3]兩出戲，說看武戲才熱鬧。榮貴嬪不看戲單就點了最愛的《驚夢》[4]。和嬪也不接戲單，直接吩咐：「本宮只愛看五毒戲[5]，讓他們自選一出即可。」

其他小主似乎不太熱衷看戲，唯獨鄭羨點了《打焦贊》[6]。我在現代長大，沒怎麼接觸過戲曲，在聿國時又忙於訓練，根本沒有閒情逸緻看戲，所以台上的每一齣戲，都叫我耳目一新。

戲單終於傳到我手上，我重覆翻了數次，仍然毫無頭緒。我抬起頭，卻只看到其他妃嬪一副低首下心的樣子。我忽然想起自己也是深宮婦人了，便一陣福至心靈，隨意點了有「宮」字的《二進宮》[7]。

台上正演着毓妃點的《扈家莊》，鄭羨怪聲怪氣：「刀馬旦拳腿無力，有什麼好看的？不識寶的才看這種武戲吧。依我看，像《打焦贊》這種有武旦的戲才算精彩。」

毓妃怏怏地說：「只使出拳腳功夫的話，還算演戲嗎？刀馬旦唱唸做打俱佳，你不通音律，難怪不懂欣賞。」

鄭羨似乎還想分辯。李美人作為東道主，自然不想兩人吵起來，於是她立刻打圓場：「各宮姊妹難得聚在一起看戲，現在又是年節，就不要拌嘴了。各位若碰上不愛看的戲目，不妨喝口茶，進些瓜果點心吧。」

皇后也轉過頭來，盯了鄭羨一眼。鄭羨頭腦縮了縮，然後低頭吃着點心，不再吭聲。

過了不久，台上就開始演《牡丹亭》，榮貴嬪看得淚滿盈眶。落幕時，我小聲問她：「娘娘看一出夠嗎？要不要妹妹再幫你點幾出？」

榮貴嬪搖搖頭，偷偷啜泣：「不必了，本宮看一出已止不住流淚，從來都看不完整部《牡丹亭》。人生若只如初見[8]，看過這出便夠了。」

榮貴嬪真是性情中人。我一直留心聽着唱詞，倒不覺得感動，但見她說得真情實意，只好微微慨嘆。

此時，《盜甲》已經開演[9]。那武丑在台上一邊翻滾，一邊念唱，然後又攀上高台，最後還一躍而下，真是精彩絕倫。

李美人連聲讚嘆：「妹妹從未看過如此精妙的演出。多謝姐姐點了這出戲。」

和嬪笑答：「武丑大多不擅唱歌，會唱的也只懂北曲。這戲班子算差強人意了，好歹南曲[10]唱得不錯。本宮在陪都[11]時，看過有個武丑能在五張桌上[12]躍下呢。正是如此，現在京城的戲班子才多演《盜甲》，卻終究不如別人啊。」

陪都南京嗎？宮內妃嬪都在京中長大，終其一生也沒離開過京城。不過宋國公的生意遍佈全國，和嬪要打理家業，長年遊走四方也不足為奇，加上她家財萬貫，自然見多識廣。

我正出神之際，戲班子又換戲了。忽然，皇后問道：「這戲是誰點的？」

注釋：

1.一時文字業：出自湯顯祖《哭婁江女子二首》。

2.挑滑車：屬於武生重頭戲，取材於《說岳全傳》第三十九回。

3.扈家莊：取材自《水滸傳》，演梁山第一女將的扈三女一般為刀馬旦。

4.驚夢：《牡丹亭》其中一折。

5.五毒戲：指《下山》、《問探》、《遊街》、《羊肚》和《盜甲》，都是武丑 模仿有毒動物的看家戲。

6.打焦贊：又名《楊排風》，演楊排風的一般是武旦。

7.二進宮：取材於明朝四大奇案之一的「移宮案」。講述李良瞞騙李妃，並將太子隔絕在昭陽宮，最後被定國公和楊侍郎斬殺的故事。

8.人生若只如初見：出自納蘭性德《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友》。

9.盜甲：又稱《雁翎甲》，是《水滸傳》的故事情節。

10.北曲、南曲：以地理劃分的曲詞，兩者都會出現在崑劇中。

11.陪都：一般是舊有的首都，此處指南京。

12.五張桌：此處致敬了著名武丑演員張銘榮，從五張桌躍下的經典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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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一时文字业[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