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暮春少诗(4)

大盛分设刑曹衙门甚多,皇城北邻大理寺,南靠皇城司,而掌管天下冤情错案的,却是六部之中的刑部。

无他,只因黎准还算是个公事公办的人。

天色泛晴,瑞安侯府的马车在刑部门前悠悠停下,青铜銮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等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刑部便有曹吏认出了瑞安侯府的马车,恭恭敬敬上前来迎,“侯爷怎么屈尊到刑部来了?”

那曹吏多少有些巴结,站在马车下行的是大礼,等到他听见车帘掀动的声响时才抬头看过去,这一看便是一愣。

车上的人竟然不是瑞安侯。

曹吏脸上的谄笑僵了僵,但还算是随机应变,恍然道:“原来是唐御史。”

唐枕书的脸色仍有些苍白,虽说已经在赵旌眠眼皮子底下养了两日,但那日的刑伤毕竟太重,他撩开车帘的时候不甚扯到伤处,指尖不由地颤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目光打量过来,唐枕书抬眸,在那个曹吏恍然大悟的眼神里,他竟感受到了一丝隐忍的屈辱。

这个春天的一场科举舞弊案,让他和赵旌眠的关系彻底瞒不住了。

因着唐枕书性情冷,赵旌眠并没有强迫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所以他们之间的事情在盛京城中知之者不多。

但两天前赵旌眠因着唐枕书入狱一事在早朝上发了脾气,后来又公然闯入皇城司抢人,于是这件事就像兜不住了似的,脱缰一般飞驰在盛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这两日茶楼酒坊间常有闲谈细语飘出来,说的多半是一句——听说了吗,那御史台的唐御史似乎与瑞安侯有那么一桩风流事。

……

唐枕书神色不变,攀着马车的车壁下来,依着礼数向曹吏一揖。

曹吏呆了呆,还未开口便看见唐枕书身后的车帘又一次被撩开,这一次下来的人终于不突兀了。

赵旌眠懒懒地靠在马车里,一双凤眼半眯着,既有些不耐烦,又像是刚睡醒。

他看了一眼已经下车的唐枕书,打着帘子问那曹吏:“黎准在吗?”

曹吏拱手笑道:“在在在,那科考案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大人哪敢离府。侯爷您若是有什么事着人吩咐一声便是,哪儿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唐枕书没有闲心听曹吏恭惟赵旌眠,自己站在刑部门前思索梅时庸的案子,等到回神时,却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唐御史!”是个女子的声音。

唐枕书立刻就认出了她,疾走两步迎上去,赶在她屈膝行礼之前将人扶住。

“项姑娘。”

项疏意跑得有些急,鬓发都散开了一小半,她站定之后顺手抿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张素净清秀面容,以及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她显然没想到唐枕书会出现在刑部门口,开口时语带哽咽,问:“唐御史是为了时庸的案子来的吗?”

她与梅时庸虽然还没成亲,但情谊实在令人动容,自梅时庸被论罪之后,项疏意几乎一刻不停地在替他奔走。

今日去大理寺禀事情,明日去御史台呈冤案,听说梅时庸被押入刑部待审,又想到刑部碰碰运气。

若非项疏意,唐枕书也不会插手这件案子。

他求过人,知道求人的滋味不好受,所以下意识地不想让人走他当年走过的路。

唐枕书点头,“是,我今日要见一见他。”

项疏意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说:“唐御史,皇城司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时庸与您素未谋面,却牵累大人至此,我……”

“不必说这些。”唐枕书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朝御史监察百官,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话虽这么说,当日项疏意磕破了头求到御史台的时候,却也只有一个唐枕书见了她。

“可我听说皇城司的曹指挥使对您动了刑,若非瑞安侯……”

话到此处,项疏意清楚地看到唐枕书那张清润浅淡的脸上出现了些别样的情绪,他的思绪似乎被这句话扯远,微微侧首时,目光落在了远处那座华贵的马车上。

唐枕书收回目光,说:“我没事。”

项疏意忍不住又红了眼睛:“唐御史,我虽只是一个妇人,这些日子来却也看清了盛京城里的门庭显贵,这案子难翻,请您务必保全自身。”

能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顾念别人的安危,这其实并不多见。

唐枕书忍不住多看了项疏意几眼,颔首道:“姑娘放心。刑部非公事不能入,此番我不能将你带进去,但若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项疏意这才找回了点头绪,想了想,还真有东西想要交给梅时庸。

她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精巧的荷包,伸手将那荷包递给唐枕书:“这是他下狱时托人带出来的,劳烦大人再替我还给他,告诉他这东西我不收。”

唐枕书尚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荷包,就觉得自己眼前一晃。

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穿着红袍的影子。

刚才还懒散地坐在马车上的人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挡在了他和项疏意中间。

赵旌眠二话没说就拦住了项疏意递荷包的手,跟防贼似的。

他冲着项疏意抬了抬下巴:“你就是梅时庸的那个未婚妻?”

项疏意不认识赵旌眠,但隐约意识到眼前的人不大好惹。

她下意识地看了唐枕书一眼,却见唐枕书被面前的人遮得严严实实,只好行了个礼,说:“是,民女项疏意。”

赵旌眠冷冷地瞥着她,没看出这女子有什么心虚的地方,于是又点了点项疏意手中捏着的那只荷包,“这是何物?”

“是我当日绣给时庸的信物,他要退我的婚事,托人将它带了出来,但我不依。劳烦唐御史带句话给他,婚虽未成,但夫妻情分不改,他若死在狱里,我便是他未过门的寡妇。”

赵旌眠:“……”

大概是没想到项疏意这么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子说起话来会是这种语气,唐枕书和赵旌眠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但转念一想倒也不稀奇,若非她是这样的性子,恐怕也不会为着这场科举舞弊案在盛京奔走数日,甚至以平民之身求到御史台。

赵旌眠点头表示理解,将那只荷包接了过来,又信手交给唐枕书:“本侯同他们打过招呼了,你去见吧。”

——

唐枕书自去见了梅时庸,赵旌眠便与黎准坐在刑部大堂里说话。

一杯清茶徐徐喝了两个来回,黎准实在忍不住开口,“侯爷,恕下官多嘴一句,您今日陪着唐御史一同到刑部来,此事传扬出去,梅时庸背后的科考舞弊一案可就要您担一份责了。”

“嗯。”赵旌眠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说,“唐御史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本侯怕黎尚书不肯通融,索性陪他走一趟。”

黎准心说您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只要您差人传个信儿,别说唐御史要见梅时庸,就是他想要把梅时庸从刑部带出去下官都得替他想想法子。

好在黎准是个明白人,这话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都道瑞安侯性子桀骜阴晴不定,谁又知道他今天陪着唐枕书走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思索之际,赵旌眠忽然敲了敲桌子,打断了黎准的思绪。

“黎尚书,本侯倒是有件事想要问问你。”赵旌眠道,“这案子在你这儿放了两日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黎准陡然坐正,似乎很诧异赵旌眠会问起这件事。

他原本真的以为赵旌眠是为了哄唐枕书开心才走这一趟的。

“侯爷。”黎准抬手拢了拢自己颔下的短须,问,“您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听说那梅时庸家里一穷二白,当时抄他家的,是大理寺还是刑部?”

黎准意识到赵旌眠此刻已经不是在与自己聊家常了,索性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不瞒侯爷,陛下将这案子挪交给了刑部,下官自然又将现有的线索又理了一遍,其中的隐情……确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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