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先生说笑了，您身边不是还有好朋友跟未婚夫陪伴么？”陆予珠笑得像个古早文里善解人意但开口必伤人的傻白甜主角，“有亲近的人帮助，再艰难，想必也是能渡过的。”

绍莼简直要被她说哭了，却偏偏无法反驳，只好抿着唇附和：“的确，宜澄他最近一直陪着我……要是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话说得很微妙，陆予珠佯装不经意地一抬眼，果然看见李宜澄的脸色霎时黑了下来。

毕竟明眼人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订婚宴虽然是绍莼与李宜澄两人共同的谋划，但那也是建立在他屡次退让、甚至被友情胁迫的前提下的，谁让他本来就没几个密友——只是很显然，比起密友，李宜澄更在乎他自己的谋划成没成，以至于让他沦落到这个境地。

不过正常来说，聊天不揭短，这些话是不该当着几个当事人的面讲的。

可我又不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正常人，我是局外人啊！

局外人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非要拉着我聊天，那我说些有的没的不也很正常？

太合理了，没毛病嗷。

把逻辑捋顺了的陆予珠看着绍莼泫然欲泣似的神色，又摆出一副知音大姐姐态度，像是抽象访谈节目里的主持人一般，十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挖掘着猛料：“朋友总是难得的，我看您和章先生现在相处得也还不错……或者至少比上回要好很多。”

她回头望了章衡一眼，那张原本还在装小媳妇的脸突然不嘻嘻了。

“……是吗。”绍莼压根说不出什么，他总不能说其实自己自从上次订婚宴后就时时刻刻想要找机会捅死章衡，但碍于亲爹势大给他关了禁闭，因此始终只能停留在脑补这一步。

当然，与捅死章衡这个想法一并停留在绍莼大脑中、并陪伴着他度过了长达半个多月可怖软禁的，还有在订婚宴混乱落幕时那个过于意气用事的吻。

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初吻。

他当时的确是抱着要把一切美好幻想与从未发生过的初恋一起都就此埋葬在这个草率初吻下的决心的，而神奇的是，他越是想就此心死，就越要在每一个被禁闭的、漆黑的夜晚里回想起那一幕。

她的嘴唇很柔软，还残存着一点果酒似的芳香，有着透明唇蜜的黏腻濡湿，被猛然吻上来时，她似乎比自己更惊讶、更紧张，甚至连杂乱细软的眼睫都在颤抖。

这一点回忆在黑暗中被不断重复播放，又作为一份为数不多的慰藉被反复美化，直到变成了一种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充满了自我牺牲的投射的精神私奔。

在这由他编纂的故事里，身份低微的女A应承下他的吻，随后带着他的灵魂和记忆一同在极易迷失的巨大温室花园中逃走了。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梦里的人真正坐到自己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一切不过是意淫——实际上，她既没有那么漂亮，也没有那么风度翩翩。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根本和自己不熟。

绍莼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对于这位自己的罗密欧而言，他不过是一个曾经发疯强吻过她的Omega罢了，之所以现在还没有怒而离席，纯粹是碍于自己背后的权势，以及她本人道德素养比较高而已。

她根本不爱自己，也不需要爱自己。

“不是吗？”陆予珠打断了他的伤感，她斜乜了一眼章衡：“章先生，对未婚夫可要尽心尽力，这样可爱的人，真是值得你好好对待的。”

被cue的章衡在其他人的视觉死角对陆予珠摆了个冷眼，他低着头，那双和气温吞的垂尾眼显示出几分威胁感。

陆予珠这才发现，章衡应该也是需要经常化妆的，所以社交距离下才能时刻端出一张滤镜雾化过一般的好皮囊。而此刻两人间的距离显然已经过近，那双眼睛下被遮瑕与蜜粉掩盖过的青黑与细密的褶皱便现出了原形，透露出一股与薛奂完全不同的、疲倦而憋屈的味道。

看来赘婿的日子也挺不好过。

太好了，这下终于平衡了。

都是臭要饭的，见到你在天龙人这讨口子讨得也不顺利，我这个已经为了讨口子舍身成A同的就能放心咯。

她向着他撇撇嘴，脸上笑容依旧。

“陆小姐说得有道理，”章衡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这让陆予珠倍感惊讶，因为他的语气实在是很柔和，跟自己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完全对不上号，“我本就该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哈哈，点我呢是吧。

虽然，今天在座的里面确实是我的地位最低，但这可不是你又把我当枪使、又一而再再而三潜台词我的理由啊。

你就这么笃定这样驳斥我不是在驳斥我背后的人的面子吗？

她冷笑着摁开屏幕，结果发现没有任何新消息或来电提醒。

……好吧，看样子，确实有可能不是驳斥薛奂的面子。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底层爬上来的，绝对不能小看任何一个想要实现阶级跃迁——不、飞跃——的底层人的报复心，这一点你还能不明白吗？

报复心很强的底层人陆予珠决定让他明白明白，她顺势晃了晃手机，随后直接把自己的私人账号二维码摆在了绍莼面前：“最近集团的业务比较忙，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巧遇，如果不嫌弃，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就权当为你解闷好了。”

绍莼对此显然受宠若惊，尽管以他的身份对着一个敌对公司的秘书受宠若惊并不合适，但目前在他的心里大概全世界都在与他为敌，身份反而变成了最无所谓的一环。

他感动地近乎哽咽，继而用一种求救似的眼神望着陆予珠：“我怎么会嫌弃呢……我高兴都来不及……但是，我现在可能实在没有办法加你……”

哇，朋友，你说话好多省略号，这么意犹未尽的吗？

他期期艾艾地看了章衡一眼：“我，我目前，不太方便用手机……”

啊，懂了，被没收了是吧。

合着你今天其实是假释期出来透透气呗。

没事儿，反正我无端散发善意的目的是膈应你目前的假释期监护人章衡，至于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接受这份善意这并不重要。

“啊，那，要么我把我的私人号码留给你，你回去再加？”陆予珠像是没听懂言外之意一般地略微靠近了些，她一动，便能感觉到至少有三道目光随之一动。

“不，我的意思是……”绍莼的紧闭大概是被下令要保密的，虽说他现在的态度也基本上把事实全都抖落出来了，但也确实始终没有说出那几个确切的字。

“他的手机被他爹没收了，”李宜澄突然把头斜过来，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这样吧，你先加我，我后面再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他。”

……老铁，你又是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

这到底有什么好截胡的——不会是意识到绍莼这个小兄弟不好用了，转头要把目标调转到我身上吧？

“啊，但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陆予珠听见李宜澄已经扫码成功的提示音，试图用苍白无力的婉拒再挣扎几下，“其实我也可以留个号码的。”

别了吧，我只是个来搅混水的，开玩笑而已，怎么你还当真了！

何况你究竟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寻思着我就是个奴才，哪怕跟傅霓关系再暧昧，毕竟也不是绍莼这样实打实的少爷，到底什么计谋才会不用少爷用奴才啊！

怎么回事，难道你也消费降级了？

唉，这样一想，说起来，她确实从来没听说过李宜澄背后到底是哪个消费群体。

原著中或许交代过，但她当时只顾着看那些在正版里被锁了的高速公路部分，压根没怎么注意；穿进来后因为同绍莼扯上了关系，她倒是顺带着打探了一下，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对方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拿到的调查报告也说得很模糊，只知道是某个新兴产业拥有者的直系亲属，算是新贵团体的一员，由是跟绍莼这个新贵龙头企业的公子走得近倒是很合理。

因为情报太少，所以订婚宴时她给傅霓的汇报中便只是提了一句李氏的小公子——这样一想，傅霓当时是直接反应了过来的，这至少能说明傅霓对这些事情很清楚。

要去问问傅霓吗？

想起临走前不得不把自己的衣服塞给他做安抚，陆予珠突然有些不情愿。

问傅霓，傅霓多半是会回答的，但那就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问，总不能和他说这一切的起因是她为了跳槽背着他偷偷和薛奂出来约会了——这可不是个容易扯明白的谎。

况且从情感上讲，她现在看见易感期的傅霓就有点控制不住的恶心。

她不是抖M，出卖尊严已是不易，实在做不到“世界以痛吻我，我躺下说爽”。

换句话说，但凡忍得了，她早就放下世俗的偏见想办法要去给傅氏集团当总裁夫人了。

……算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用，先从这个剧院全身而退出来再说吧。

陆予珠压下越跑越远的思路，李宜澄示意她已经发好了申请，现在完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只好一面拼命保持微笑，一面摁下了好友申请界面的同意键。

一旁的章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拍了拍她的肩膀，拍得她简直要怒上心头。

*的，被摆了一道。

……没关系，敌变我不变，这叫战略定力。

既然薛奂要用自己钓泰康这伙人，那这样的交锋想必以后——至少一时半会儿——是少不了的。

现在提前加上李宜澄的联系方式，说不定未来甚至能有妙用，反正傅霓必须要摆脱，薛氏也不是什么良人，她得想个办法两手抓。

所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予珠转过身，向背后的朱红丝绒帘幕瞥了一眼。

薛奂的救兵到底为什么还是没有出现？

她倒不觉得薛奂一定会想办法把自己捞出去，但她手上眼下甚至没有跟去给杜芳山宣旨那晚一样的大致行动指南，这说明她并不是薛奂这次计划的真正重点，多半只是个抛出来的烟雾／弹——那具体执行的任务去哪了？

锦衣卫呢，锦衣卫呢？锦衣卫快点来救一下啊！

她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提示，朱红的帘幕层层叠叠，明明刚才在楼道从外往里看时并不很夸张，此刻坐在露台上从里往外看，却有种无穷无尽般的厚重。

一个抽象，但符合她对薛奂这老阴逼刻板印象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

陆予珠敲了敲手机屏幕，像是在评估这个猜测的可信度。

章衡早就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却也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像个真正的提线木偶。

“章衡先生，”她没有转头，只是把账号二维码又调了出来，“我刚才点了份起泡酒，你说他们还能送过来吗？”

“嗯，想要我帮你催一催？”章衡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机扫码，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压根没存在过。

“好啊，方便吗？”陆予珠光速通过了好友申请，发出了自动打招呼外的第一句话。

［你在跟他合作。］

她本来想用疑问句，但总觉得那样有点太心虚，显得她好像一无所知似的——虽然他确实一无所知，不过改成陈述句至少能虚张声势一下，大概。

“或许吧。”章衡没有回复，只是用模棱两可的话打住了话题。

然而他的行动却丝毫不像是要就此停下的样子，他薛奂似的敲了敲桌面，一只雪白的手伸进来，与之一同进来的，还有一杯起泡酒和一把型号隶属于北地重工的手／枪。

陆予珠淡定地接过酒，啜饮一口。

章衡淡定地接过枪，别在了外套下。

看着章衡的动作，她仰头将起泡酒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又有监控般的手立即将它收走了：“你也要去后台？我去送花。”

“嗯，我也要去，有个读书时认识的朋友在后台，一起吗？”章衡站起身，很有眼色地为陆予珠拉开了椅子。

两人打哑迷似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另外两个看客的注意，李宜澄在手机上问她：你们要去做什么？

这次换陆予珠用口头代替回复了：“去后台分别找人，别担心，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着，又给薛奂许久没有动静的聊天界面发了消息。

［救兵到了。］

消息刚发出去便显示为已读，楼层之下的舞台上，已经响彻太久的女高音像是终于得到了休息口令的八音盒人偶，那歌声有人如同扣在杯中的烛火，渐渐地熄灭下来。

“你早就知道是我，刚才干嘛不说？”

陆予珠走在通道内，口袋里的语音截断器仍在工作，怀中的鲜花已经有些发蔫。

“不为什么，反正时间还算宽裕，而且你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好好好，谜语人享受者是吧。

这一点倒与薛奂也很相似。

虽说她早就想到薛奂不可能无缘无故要请她看什么首演、更不可能吃饱了撑的才要一边勾／引她一边又要她去送花，但被人这样裹挟着做所谓的钦差大臣，哪怕理智上她知道这算是一种亲近的信号，感情上她也还是觉得浑身都在不爽。

这哪里是舞台剧首演，分明是他用自己当钦差来监督合作者帮他排除异己的首演！

“哈，随你便了。”陆予珠越想越烦。

他们走的是专供内部人员使用的员工通道，路程并不长，在推开直达后门的复古红漆铁门前，陆予珠又忍不住感慨：“我真是没想到，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最后还是要被人这样使唤……你能全身而退吗？”

章衡并没有回答前半句话，而是直接推开了铁门，从腰间掏出手／枪：“我吗，我早就不能了。”看见门外的场景，他又突兀地补充着，“但是你可以，说实话，我觉得今晚本来是真的要演那个什么玩意的首演的。”

他说完，像是被自己给蠢笑了，员工通道是常开的，因此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发现这里多出来了两个外来户：“算了，我替那个狗东西说什么话，又替你考虑什么呢……就这样吧，你早晚也会懂的。”

什么懂得都懂不懂的也没办法。

后台虽然杂乱，但人群流动的方向却是固定的，因此两人毫不费力地便看见了斜前方刚下舞台的、逆流站立着的唐云襄。

她的身上还穿着演出服，即便打了厚重的粉底，也难以遮掩她双颊因劳累与闷热而生出的团红。

唐云襄的身边站着一个剧场经理打扮的男性Beta，正对着她大呼小叫，偶尔有几个工作人员匆匆路过，似乎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侮辱与体罚算是家常便饭。

工作人员们步履匆匆，显然是下一个节目被勒令马上开演。

大批的人完全涌向了另一端，舞台上此时已熄了灯，世界像个被拉上了厚重丝绒帘幕的露台，就连后台的灯光都昏暗了下来。

陆予珠抱着鲜花，章衡拿着手／枪，两人的呼唤几乎是同时响起的。

“嘿，唐云襄！”

“嘿，艾顿。”

唐云襄与剧场经理双双扭过头，电光火石间，一束鲜花扑进了她的怀中，浓烈的香味让她趔趄半步。

与此同时，硝烟味散开，剧场经理艾顿的额头被子弹活活破开了一个血孔。

没有任何巨响，艾顿的胸口腰腹与大腿被谨慎地补了枪，像是块被钩子扯出了许多窟窿眼的烂布，轻飘飘地向后倒了下去。

后台的灯光昏暗，几台横亘着的带滚轮的演出服架子之外，被临时要求上台的演员们堆在一起，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气氛嘈杂又寂静，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唐云襄捧着花，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乎想要尖叫，却反复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啊，你别怕，”陆予珠三两步上前，伸出手捂住了唐云襄的嘴巴，“冒犯了。”

“你听我说，我是钦差大臣，是来替皇帝监视行刑的，”她说着，引导唐云襄看向枪里已经没了子弹的章衡，后者正试图把艾顿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扒出来，“他是刽子手，专门负责处决，但你别怕，你不会有事的……这是给你的花，你知道吗？”

在唐云襄惊恐又困惑地抬眼注视中，陆予珠微笑着：“你刚刚唱得可真好听啊。”

虽然后面还会解释，但现在果然还是想说一下，老薛让小陆当钦差确实是临时起意，他是个bt，又想获得小陆、又想摧毁小陆，所以才会做出一些看起来很抽象的、匪夷所思的行为，老薛现在也确实正在利用小陆做事，不过小陆不可能让他成功。

恶毒赘婿属于事一种再厚脸皮的人压抑久了也会变成疯子，他对小陆这个为数不多的同类的感情还是很复杂的，后面也会发癫……至于小唐，她是个好孩子，后续还会有剧情。

前面乱七八糟的伏笔实在是太多了，整的我现在一面写一面要时不时倒回去看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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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