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臣为了调查他说两处疑惑,要去泠音口中的山谷,沉渊并无此心情,见我要去,便也地跟了来。
山谷在虚云山深处,山脉连绵,绕清泠渊而走,将这方神境隔绝于外。沉渊凭着印象将我们带到那业火燃过的荒谷。昔日灵木苍翠、净水流过的神境,成为而今寸草皆无的焦土。
金乌西挂,流泻一天红霞。虚云山浸染其中,似刚从鲜血中捞出来的模样。
一览无余的谷中,摊着一具红红火火的翼虎尸体,昔日战场猛兽,而今一剑两段。为着些荒唐的因由。
沉渊折扇摇了摇,眉间隐着些嫌恶,“这一战倒牵累了不少无辜。”
烧不尽的乱石中躺着两具烧焦的狐尸,三尾到六尾不等,看来是有些修为的。
顾清臣道:“看来是金刚罩来势太快,没来得及逃出去,这才送了性命。”
狐尸忽然动了动,从底下钻出一只颤巍巍的小狐狸,脏兮兮的已看不出毛色。小狐狸呜呜地去拱那两具狐尸,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更加激动地悲鸣。
是一只还不能化形的幼狐。
“小东西,过来。”沉渊似有动容,招了招手。那小狐狸似刚刚注意到我们几个,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似要逃走,但腿受了伤,偏又动不了,只掩耳盗铃地把头埋在狐尸的臂弯中,瑟瑟发抖。
沉渊对我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上前抓住那小狐狸的后颈将它拎起来,输了些灵力。小狐狸感到舒服些,慢慢停止了挣扎。
顾清臣见那小狐狸虽是幼崽却颇具灵性,遂温和地来到它脸前笑问道:“小狐狸,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里,又看到了什么?”
沉渊十分看不惯顾清臣的循循善诱,提扇子将他的脸从小狐狸眼前挡开,“你看它牙都没长全,怕是才刚断奶,仙君若要盘问,不若等上个十年八载,待它牙口长好能说话了,失去双亲的心情也淡了,那时再对它下手不是正合适?”
顾清臣讪笑道:“殿下惯会打趣。”
沉渊回了他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抱着小狐狸走远了些,把它放到地上,又细细查看一遍,慈爱地说道:“小东西,走吧。”
小狐狸四肢恢复利索,却只是不动,蹲在沉渊的小腿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沉渊,满怀希冀。
沉渊蹲下身,好笑的口吻带着些悲悯,“我只能治一下你这种小伤,可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顿了顿,补充似的,“谁都没有。”
毕竟是灵狐,倒懂得沉渊的意思,眼睛黯了黯,小脑袋蔫蔫地耷拉下来。
过了许久,天上星子都亮了起来,小狐狸终于走了两步,来到狐尸前,张嘴咬住一具狐尸的尾巴拖拽着,像是要拖走安葬。
沉渊看了会儿,忽的一扬手中折扇,两具狐尸便燃起熊熊大火。小狐狸猛地跳开,眼见狐尸化为劫灰,前爪愤怒地刨着地面,狐毛根根竖起,目露凶光,一副与沉渊拼命的架势。
沉渊道:“埋与不埋,它们都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它们。有时间愤怒伤心,不如好好修炼,早日强大起来,才能免得日后也遭受池鱼之殃。”说完,便朝火翼赤虎的尸首处走去。
小狐狸自知力弱,望着沉渊走远,一身张牙舞爪顿时变为顾影自怜,摊在了地上。小狐狸看了看地上一小撮灰烬,伤心地蜷在旁边,小脑袋搁在前爪上,似在留恋曾经的羁绊。。
顾清臣感慨,“殿下与这小狐狸倒是有缘。”
我无意与他谈论沉渊,径直走到被斩为两段的火翼赤虎旁,见断面整洁平滑,确实只用了一剑。火翼赤虎的尸首瘫在血泊之中,看不出有何异样,遂道:“仙君可要将这畜生带到太正宫细细检查一番?”
顾清臣道:“是要带的。”围着畜生的尸首转了两圈,又沉思道,“臣有一事不明,这洪荒凶兽早已被驯化,不然也不会给帝姬当坐骑。帝姬与神女的话虽处处矛盾,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这头凶兽确实露了凶相,这一点委实奇怪。”
“不奇怪。”我回忆着在梵隐宫中看过的典籍,缓缓道:“洪荒之初,众生恶识渐化魔王之体,惯会蛊惑人心,造化五毒。火翼赤虎天生的凶兽,在天庭那般凛然威严之地倒还驯服,而在这里暴露本性,或许……与魔王有些关系?”“魔王?”顾清臣乃凡人飞升,于神界古早的秘闻所知并不详细,闻言有震惊之色,“传说中三千年前被镇压的魔王波旬,在这儿?”
我点点头。
顾清臣恍然叹道:“怪不得魔众屡屡进犯清泠渊。”微讶中带着求真的热情沉思,“小仙飞升之后,在太正宫存着的秘档中也翻出过一些三界旧闻,旧闻言当年魔王处处与天帝作对,天帝不胜其扰,派兵剿灭波旬,奈何总是伤不得魔王根本。直到后来天帝与帝台神上,据说还有一位龙将,三个合力设了破魂之阵才将魔王镇压封印起来。只是封印地点在哪,秘档中却未提及,其他记述也不甚清晰,小仙也无从去问,今日幸得公主提点,受教。”想到什么,又看向我问道,“那位传说的龙将,公主是否也认识?”
“乃我父君。”
“竟是龙主迦茶?”顾清臣很是惊讶,“小仙只听闻三千年前四海初定,迦茶龙主便把天庭门户昆仑交予长子苍华,将四海之政交予次子白泽,而后退居小重天,再不过问三界之事。只是……镇压魔王如此大功,龙主为何退隐呢?”
为何隐退?我苦笑一声,无从作答。顾清臣在太正宫近一千年,见过许多悲欢,一向聪明通透,见我如此,遂笑道:“小仙唐突。”
“陈年旧事罢了,无碍。”我一笑,回到正题,“清泠渊集天地清灵之气,又有饮光尊者定期帮助净化五毒恶识,此地众生便是有些受影响,也不该到失去神志的地步……”
一直沉默的沉渊忽道:“七情六欲难断,在这个恶识汇聚的地方,便是神为仙的,若是心志不坚,都会做些荒唐事,何况一头洪荒凶兽?”
顾清臣望了望似乎还在伤怀情绪中的沉渊,不无遗憾地道:“可惜一切只是猜测,无法去验证。”
沉渊道:“这有何难?再找一头凶兽拉过来试试不就行了。”
“这倒是一个法子。”顾清臣缓缓道:“只是与帝姬坐骑差不资历的凶兽,本就稀有得紧,便是找到了,若是有主的,人家不一定舍得,若是无主的,便要去捉,且不说捉不捉得回来,便是捉来,也还要驯化,又不知要多久,唔,可行性不高。”
我想了想,“也许不用那么麻烦。”
这时,远处忽有些异样的光点亮起,我连忙过去,原来是一些透明的碎片。
“金刚罩?”沉渊捏了一块碎片端详,确定道:“正是白泽劈碎的金刚罩。”见我苦想,问我,“是不是认得这个东西?”
我头痛道:“只是觉得上面的灵泽有些熟悉。”半晌,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碰到过。
顾清臣便将碎片藏了收在袖中,“三公主既有印象,便是有迹可寻的物件。”又四处看了看,见再无其他,便卷了火翼赤虎的尸首要告辞。
“虽然无法确定,但这气泽与我东海的神器有些相似。”我诚恳嘱托道,“若仙君有原委,还望告知,千岑在此先拜谢了。”
顾清臣忙道:“三公主客气,若得蛛丝马迹,小仙必当亲临龙府,向公主陈述。”说完,捏个诀飞走了。
待顾清臣远得看不见了,沉渊方负手问我,探寻的口气:“你对他如此客气,可是因着太正宫的那位正主?”
我笑着反问:“是又如何?”
沉渊与我对视片刻,忽将扇子摇得呼啦啦响,“多日不见,又正是你们东海的大日子,本想找你讨杯酒喝,不想竟在此耽搁了。”
我边走边道:“有劳殿下奔波。”
沉渊说:“跟我客气什么?”正准备回东海,忽然脚下似踢到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之前的小狐狸。
小狐狸不知从哪找了一捆五颜六色的鲜花来,不断往沉渊身上推。
我不禁好笑,“小家伙在向你示好,怕是想跟着你修炼呢。”
沉渊满脸为难,“本殿不养宠物。”
小狐狸只是咬着沉渊的衣摆,可怜又坚决地望着他。
沉渊到底不忍,转了个主意向我道:“我常常不在府中,也没养过灵兽,甚是担心将它养岔了,倒耽误它前程。你们东海的扶桑木中住了许多飞禽走兽,又灵气充裕,倒是十分适合它。”
小狐狸更加卖力地拽着沉渊。
“他只想跟你呢。”小狐狸甚是惹人怜爱,我少不得为它筹谋,便回沉渊道,“瑶池不也养了许多灵禽灵兽?灵气比东海的充沛,更适合这小家伙修炼。不若你就带它过去,是你教它修炼自强,如今它既有觉悟,跟了你才算是佳话。”
沉渊捧着小狐狸送的花苦笑,轻轻将它抱起。
沉渊许是看到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不怀好意地诚恳相邀,“姥姥那里新下了些桃子,美酒也是数一数二的,索性你与我一道过去?”
少年时顽皮,有次王母开桃会,我拖着沉渊偷了她老人家不少桃子,还毁了她一小片桃树。最后桃子没吃到,却被体罚了三个月,种树施肥,灌溉浇水,着实是一场噩梦。
偶尔站在开明门遥望王母山头,依旧胆寒。
“哈哈……”我心有余悸的尴尬落在沉渊眼中,惹他一阵大笑,“姥姥被东华帝君喊去议事了,不在瑶池。”又诱惑道,“如今桃子正熟得香甜,你真不去?”
转念一想,我不由鼓足了勇气,视死如归地说:“走,顺便带几个给连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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