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杏儿睡眠浅，被这凄厉的嗓子一吓，当即便披了衣衫推门而出。
门外，羊蛋子跌倒在地上，小脸上沾满了泪水。
泪过之处，在满面灰尘之中，淌过清晰可见的痕迹。
柳杏儿赶忙扶他起身：“别着急，告诉婶子，发生什么事了？”
“我家的羊......莫名其妙的死掉了。”羊蛋子边哭边说，“死了就死了，倒也没什么，还能吃上一顿羊肉。谁料想没过多久，爷爷就昏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婶子，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是不是因为羊死了，心疼坏了？”
“你别慌，只是昏倒罢了，你爷爷年纪大了，许是疲累所致，”柳杏儿宽慰，“有没有请大夫来看？”
“叫了叫了，可是......”羊蛋子困惑不解。
“可是什么？”
“可是，我总觉得大夫好像不情愿去我们家。他没精打采的，我跟他说了好几遍，都快急死了，他才慢悠悠的拎着药箱出门。”
柳杏儿心中困惑。
羊蛋子一家老小绝非恶毒小人，况且人命关天的事，大夫没道理拖着，专门给羊蛋子一家难处。可羊蛋子不是信口雌黄的孩子，他这样说必然是看到了大夫的反应。
奇怪，大夫为何会如此？
未等柳杏儿想明白，贺擎天便端着满满一大罐子的药汤进了院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待看见羊蛋子后，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过正好，今日这药汤煮的多，你也来喝上一碗。”
羊蛋子一看到来人，才稍稍止住哭声，这会又咧嘴大叫起来。
贺擎天转头看向柳杏儿，后者眼神示意道：“过会就知道了。”
贺擎天知道应该是出事了，便将药汤分装好：“看样子，恐怕这觉是睡不踏实了，不如早点叫孩子们起床，趁热把这药汤喝了，以免夜长梦多。”
柳杏儿点头称是，端着药汤进屋喂孩子们喝下。
贺擎天又问了羊蛋子一些情况，古怪道：“好端端地，羊为什么会死？”
羊蛋子小手抱着粗碗，愣怔片刻：“我也不太清楚，我是被奶奶的尖叫声吵醒的。只记得前半夜窜起冲天火光和扑鼻恶臭，没过多久家里的羊就不见了。爷爷出门寻找，起先还担心是不是被人偷偷抓了去，谁料找到的却是几句羊尸。”
贺擎天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爷爷就一言不发，准备料理羊肉的时候，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请了请了，奶奶不让我在屋里，说是会耽误大夫看诊。”羊蛋子抖了抖身子，“我想你们或许有什么法子也说不定，就赶紧跑来找你们了。”
贺擎天苦笑一声，喃道：“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在苦难和疾病面前，人力是最微小不过的。
人可以凭着一口气，斗天地、斗风云、斗芸芸众生，可到头来，凡胎肉骨，甚至脆弱到连一个小小的磕绊，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小天哥，你说什么？”羊蛋子追问。
贺擎天收敛神情：“走，我同你过去看看。”
羊蛋子立马夺步而出，站在贺擎天前方：“快来，快来！”
二人刚要出门，柳杏儿抱着三儿踏出门槛：“你们要去哪里？”
羊蛋子拉着小天的手：“去看我爷！”
柳杏儿看向贺擎天，眼中担忧之色尽显。贺擎天聪慧过人，眼神同她的视线一碰，便知道她的想法，便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也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你在家照顾好孩子们，三儿现在还需要你。”
似乎是为了映照这句话，三儿开始挣扎哭闹。
柳杏儿哼着喑哑的小调，哄着三儿，想了想，点头，十分隐晦的开口道：“不管如何，照顾好羊蛋子。”
“我明白！”
羊蛋子看看贺擎天，又看向柳杏儿，脸上是一派天真懵懂。
贺擎天拽上羊蛋子离去：“我去看看情况，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昨天的事恐怕已经蔓延到了整个村子。”
抬头看了一眼天，寂静的天空被黛绿盈满，整个村子被诡谲的寂静笼罩。像是夏日里天边越来越厚重的乌云，沉沉叠叠、密密匝匝压在人的头顶，那种窒息又阴鸷的氛围，让人浑身战栗。
除却时辰尚早，恐怕还预示着颇为不详的兆头。
柳杏儿一时抽不开身，又实在担心身边的孩子，只能背靠房门，遥遥喊了一声：“也照顾好自己！”
贺擎天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柳杏儿看见他微顿的脚步，心想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贺擎天自然是听到了，可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他必须得知道现在的事态究竟演化成了什么样子。
毒症难解，可多知晓一分，就多一分应对的可能。
贺擎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可是到了羊蛋子家中，见到的景象又让贺擎天困惑了——杨阿爹正虚虚弱弱地靠在桌子边，杨阿奶枯枝般的双手一勺又一勺喂着杨阿爹汤药。
如此看去，除了人有些使不上气力，面色倒是好的，同张民当日的情况完全不同。
贺擎天走到大夫身边，后者一转身，他便看见大夫头戴斗笠，四下缀着纱网，整个人上半身被笼罩起来，像是要隔绝什么。
贺擎天的心沉了沉：“大夫......”
大夫回头，一看是贺擎天，竟然笑道：“柳杏儿收养你，算是做对了。不管哪里出事，你都能使得上力气。”
贺擎天没理会大夫的笑言，打量着他，不安道：“大夫，您这......”
“吓到了？”大夫掩唇，微咳两下，接着道，“不过是想谨慎些。我一大把年纪了，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是怕连累了别人。”
贺擎天垂下目光。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羊蛋子不满地嚷了一声，完全不知道二人谈话背后藏着怎么样的谜底，他跑到杨阿奶身边，晃了晃杨阿爹的身子，“爷爷，你觉得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杨阿爹摸了摸他的头：“爷爷好得很，你别担心！”
杨阿奶看了一眼杨阿爹，眼神迅速转开，搅拌着药碗的枯手也迟滞下来。
羊蛋子家中看似相安无事，实则气氛无比繁重，无形地压在人身上，沉甸甸地。
柳杏儿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恨不得分成三瓣：一瓣留在家中看顾孩子们，一瓣跟去羊蛋子家中看看两位老人到底如何，剩下一瓣飞去李兰花家中探视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女人。
孩子们或许不知道事情的严峻，但对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已经心中有数。
虎子虽然时常义愤填膺，看不惯李兰花的做法，但眼下还是收回了往日的忿忿不耐，小声问道：“娘，婶子那里如何了？”
遥遥也跟着追问：“是啊，娘，李婶子可还好？”
是非善恶在孩子们心中自有判断，但一旦同死亡挂钩，一切好像都变得可以原谅了。
柳杏儿七零八落的心思被孩子们的呼唤归拢起来，若有所思地道：“娘也不知道。”
孩子们愁然的低下了头。
柳杏儿摸了摸孩子们的头，遥遥却在这时候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娘，我们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柳杏儿心中苦笑。
何止是我们？
又何止是麻烦这么简单？
然而她没道理告诉孩子们这些，不过是徒增他们的担忧罢了，于是她对遥遥说：“遥遥，你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以后娘要是不在了，你就替娘照顾找个家。娘知道这样做委屈你了，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娘绝对不会厚此薄彼，只是人行于世，不管何时何地，总要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责任。娘和小天是这样，你和虎子也是这样，就连三儿将来也逃脱不开。”
遥遥挺了挺身子：“娘，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虎子连忙道：“还有我！”
柳杏儿欣慰地看看孩子们，嘱咐二人将三儿照看好：“你们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娘很快回来。”
“娘，你要去哪里？”
“娘去看看李婶子，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们的亲人。”
遥遥和虎子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去李兰花家的路上，柳杏儿心神不宁。
金乌高挂，不仅照射着人的肌肤，更将人的五脏六腑也炙烤的焦灼难捱。
不知名的虫子发出求救般的鸣叫，这聒噪的声音此起彼伏。不多时，间或有嘈杂的声音，尚且听不清楚。待那声音由远而近，便让柳杏儿停下了脚步。
她站定，四下望去，只有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在风中轻轻飘荡。
奇怪，明明觉得有纷乱的人声、争吵声，怎的一时没了半点动静？
她揩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复又前行。
没过多久，又闻争执之声。
柳杏儿茫然回过神，只见两三个人影从草丛中飞快的消失。她当下便忘了害怕，一股脑冲了过去，未到跟前，已经看到枯草之上遍洒的滴滴血迹。
她没来得及细想，拔腿朝李兰花家中冲去。
推开门，院内的萧瑟和凋零，顿时让柳杏儿遍体生寒。
李兰花家中并不富裕，但此刻院内各种物什散落一地，狼藉不堪，好似军队掠袭过。再往前行，只见里屋开了一线缝隙，柳杏儿正忧心着为何不见李兰花的踪迹，下一瞬，视线便落到了半扑于地的瘦弱的女人身上。
是的，一夜之间，李兰花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变得纤弱无骨，身子竟然撑不起衣衫，若不是那张熟悉的侧脸，真叫柳杏儿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她惊呼道：“兰花！”
刚要进门，地上的李兰花睁开眼睛，那眼神先是浑浊，而后又突然泛起神色来，伴着抬起的手臂，厉声喝道：“别过来！”
柳杏儿当即止步。
李兰花咳嗽两声，强笑道：“你放心，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她双手撑地，艰难站起，稍一动作，肺腑便搅动起来，“你怎的来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缓缓坐在椅子上。
柳杏儿柔声道：“我过来看看你！”
李兰花眸光一怔，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又难以说出分毫，只能低下头。
“兰花，今日可有看大夫？”
“还未来得及，”李兰花稍稍抬眸，“听说杨老丈出了点事，我想大夫应是没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李兰花心想，来了也于事无补，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过，眼下不过是樯橹之末。
柳杏儿暗自神伤：“或许大夫能想出法子也不一定！”
“希望吧，”李兰花不甚了了，“你可知那杨老丈家中所出何事？”
柳杏儿摇头。
“只盼着不要再出事才好。”李兰花看着柳杏儿，面前的女人满面担忧。她忽然觉得可笑，从前是那么苛刻柳杏儿，而今到了这步田地，却也正是这个被她刁难的女人在陪着她，多么讽刺啊！
“你怎么了？”柳杏儿不解地看着她。
李兰花收敛情绪：“柳杏儿，这一次整个村子怕是都躲不过去了。这场毒症来势汹汹、始料未及，实难避免。好在你们一家还没有病症显现，从此刻开始，一定要万事小心......对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听说杨老丈家里的羊死了。”
柳杏儿点头：“确实是怪事，也难怪杨老丈气的发昏。”
李兰花却眉头紧锁：“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死？别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眼下正是难捱的时候，又正好赶上这毒症，往后吃的、喝的一定要......”
话至此处，李兰花停下来。她看着柳杏儿地惊恐面色，心中泛起低估。
柳杏儿想到来时路上那不明所以的血迹，脱口而出，惊叫道：“糟了！”
只怕那些死掉的羊已经被村里人分食了，若是那羊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那么分食的人恐怕......
世间之事，向来不可预料，常常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柳杏儿悬在嗓子眼的心还未舒缓半分，院门之外，陡然间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地狱般惨痛的嚎叫。
极限更新，咖啡馆打样的最后一刻，，，，，简直了，，，，，，仿佛在赶DDL,,,,,,,打工人的宿命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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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奔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