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动手

马不停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直到天明十分,才隐约看到前方繁盛的临州。

孩子们原本已经走不动道了,那远方的城池仿佛吊在跟前的葫芦卜,当下便来了精神,各赶各的往前走。

一路走到城中,正好赶上热闹非凡的早市。

到了可以歇息的地点,众人这才觉得双腿发软,恨不得就地卧倒。

柳杏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大一点的客房。

那掌柜一扫眼,问道:“几个人住?”

柳杏儿道:“给我们开一间就好了。”

掌柜拨算盘的手指一滞,眼中自然满是不情愿,听到柳杏儿一句“我们是一家子,孩子都还小”,只好说:“给你们一间最大的?”

柳杏儿想了想:“好。不过不用太好,够住就......”

她还没说完,掌柜的已经把房间的牌子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三楼,上去吧。”

柳杏儿略显窘迫,却也只能笑着点头,领着孩子们上去。

进到屋内,贺擎天环视一圈:“这屋子有点小,怕是不够我们住。”

柳杏儿四处看了看:“我们先将就着吧,初来乍到,后面还不知道要如何生存,现下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擎天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柳杏儿把房间收拾妥当后,吩咐贺擎天和几个孩子:“你们好好休息,我下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几个孩子早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未及柳杏儿说完,已经呼呼大睡起来,倒是贺擎天顶着两张黑眼皮,定定看着她。

“走了一夜的路,你不困吗?”

“困。”

“那还不赶快睡觉?”

柳杏儿往门前走去,转身关门,贺擎天忙伸出手阻挡,柳杏儿连忙松手:“小心夹到。”

“你有钱吗?”

“什么?”

“我明明记得你们家没钱,大同村的时候就穷的叮当响,现在又是住客栈,又是出去买东西,你哪里来的钱?”

柳杏儿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有点慌,移开眼神:“我从前还有些积蓄,能支撑一段时间。”

贺擎天不说话,好像对她的回答存有疑虑。

“你在这里等着我!”柳杏儿转身就走,方一抬脚,又侧头问,“你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

“知道了,你赶紧睡会吧,瞧你眼圈都是黑的。”

贺擎天垂下眼睛,闷闷地说:“你赶紧去吧。”

客栈下就是各色吃食,柳杏儿走了两条街,四处转了许久,好像对周遭的食物视而不见。

她将手探入袖中,那里似是藏了些东西。她用手捏了捏,眼神也跟着闪过一丝怅惘。

她整个人似有无限疲惫,双肩垂得很低,遍无所获之后,只能暂且打道回府。

正低着头,冷不丁被一个衣着精致的丫头撞到。

柳杏儿抬起头,那撞人的丫头抱了满满一怀东西,吃的、用的都有,立马仓皇道歉:“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抱得东西太多了......”

柳杏儿不慎在意,正想摆手离开,赫然看到前方一个棕色大招牌,双眼登时亮了起来:“不打紧,不打紧。”

那丫头看着被人撞了还一副欣喜的怪人,实在不能理解,只好摇着头走到不远处的马车旁边。

车厢内有人问:“东西都买好了?”

“买好了,保管小姐喜欢。”

一男子伸出手,未露面,只能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方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同谁说话?”

“撞到一个脏兮兮的怪人,那人好像被我撞了还挺高兴,真是奇怪。”

车内的男子不再说话,帘子内的目光顺着人流看向远方。

柳杏儿急急忙忙进到店内,老板扫一眼来人,冷淡问道:“你要当什么物事?”

“一根玉簪。”

“拿出来瞧瞧。”

柳杏儿小心翼翼拿出手帕,一层层打开,像是捧着万分珍贵的东西:“掌柜的,您看看,这可是祖传的簪子,已经流传百年了,应该能当不少......”

“当多少是你说了算?”掌柜的一捋胡子,全然不把落魄的柳杏儿放在眼里,他斜着眼睛打量起簪子,柳杏儿屏住呼吸,却见掌柜摇摇头,颇为可惜地说,“可惜了,你这簪子造型设计别致,就是不够纯粹。你看看,这当中的玉质稍显浑浊,少了几分玲珑剔透的质感。”

柳杏儿想到客栈里一群孩子,惆怅道:“能当多少?”

掌柜的伸出一根食指。

柳杏儿惊诧道:“一百两?”

掌柜的白眼一翻,半个身子撑在柜面上:“大白天的,开始做白日梦了?最多给你十两,就这我还是看你一个女人不容易,刻意加了几两。瞧你这样子,不像是城里的,倒像是外地来的......”

柳杏儿几乎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哑着声音说:“十两就是十两吧。”

这簪子还是当年何长治临行前留下来的。

彼时他带着老母一声不吭地走了,柳杏儿付出那么多,眼看着他投军有了起色,本想着一切的付出都会收获回报,谁料换来的却是背叛。

她想,就当自己瞎了眼。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要这么傻了。

于是她留下这个簪子,不是所谓的“旧情难了”,不过是用这个簪子当做警示,一来可以告诫自己要擦亮双眼,千万不要再被男人所迷惑;二来也可以留着应急,据何长治说,这簪子是从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传言是前朝皇室的,很是珍贵。

哼,如此看来,何长治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什么传家宝,不过是用来逗她玩的。

亏她还傻乎乎的相信了,真是可笑!

柳杏儿无奈摇头,苦笑着走出当铺。

她原想着这簪子可以多当一点钱,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一家人的生活应该如何安排才最为妥当。然而此刻,手里不过十两银子,别说安排生活了,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住宿,用不了几天就花没了。

看来从明天开始,她要想办法挣钱了。

可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呢?

柳杏儿颇为发愁,卖包子的老板问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对不住,刚才有点走神了。”

“我问你要什么馅的?”

“来十个肉包子,一个素包子。”

老板迅速拿了十个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叮嘱道:“拿好了,小心烫。”又从另一边捡起一个菜包子,装好,“来,拿好了!”

柳杏儿接过袋子,熟料那袋子转到自己手中的瞬间,当即烂了个口子,菜包子就这样咕噜噜滚在地上,她只能慌乱捡起,包子上沾满了泥土。

“老板你看......”

“我看什么?”卖包子的知道她想说什么,忙抬高语气,“我都反复提醒你了,怎么还能弄到地上?你不是都攥在手里了吗?”

“明明是袋子不结实......”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的包子弄到地上的?”店老板吹胡子瞪眼,“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我还能从你的手里把包子夺走,然后扔到地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这么不靠谱。”

众人纷纷看过来,虽未出声,但聚集起来的目光却让人十分难受。

柳杏儿匆匆付了钱,捏着掉在地上的包子走出了人群。

一个人影悄悄跟了上去。

柳杏儿靠在墙角,背着人流。

包子的香气挡也挡不住,直钻入鼻中,柳杏儿这会才觉察到饥饿,双腿发软,只能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拍掉包子上的泥土,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每一口都咬的很认真。

冷不丁,一道身影投在头顶之上。

柳杏儿将将吃完最后一口,茫然抬头,喉咙中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完全咽下去,她便听见眼前人开口问道:“你是柳杏儿?”

没有水,柳杏儿只能拼命咽下,几乎要翻出白眼来,然后才回复道:“我是。”

站在眼前的是个女子,是方才同柳杏儿撞在一起的丫头。

她眯着眼睛问道:“你这包子都掉在地上了,怎么不重新买一个?”

“敢问姑娘找我何事?”

“我家主人想要见你。”

柳杏儿皱起眉头:“你家主人是谁?见我所谓何事?”

“你去了便知。至于所为何事,我也说不清楚。听我家主人说,有点小事要找你帮忙。”丫头旋即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令牌,上面是金笔写就的“李”字,“你放心,有李府做担保,绝不会害你的。”

那令牌做功考究,配上这丫头满身精致不俗的打扮,想来不会是什么三教九流之人。但是,她从未到过临州,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

“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但我如果是你,就先去看看,万一真是自己认识的人,说不定可以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丫头扫了她一眼,天真的问,“你看如何?”

柳杏儿站起身:“带路吧!”

“这就对了,跟我走吧!”丫头转身离开,顿了顿,又停下来,转身问道,“需要我帮你拿吗?”

“不必了。”

途中,柳杏儿得知她叫绿裙,跟着主人来临州,目前就住在李员外府上。

绿裙领着她上了马车,往李府的方向驶去。

柳杏儿对临州城一点也不熟悉,所谓的李府也是在进城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远远也曾望见那气派的府邸,具体这李家是做什么的、名声几何,她一概不知。

马车停下来,绿裙领着她走过偏门,进到一处院子里:“毕竟不是在自己府上,还望柳姑娘多多见谅。”

柳杏儿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穿过院子,经过回廊,绿裙将她带至客厅:“柳姑娘稍坐,我去去就来。”

柳杏儿心中略感不安:“劳烦你了,麻烦请快点通报,我家中还有人等着我。”

绿裙点头:“是,我马上去禀报。”

柳杏儿坐定,很快有下人端来茶水和点心:“姑娘请慢用。”

柳杏儿一口也没有吃。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手中的包子渐渐变凉,她这才后悔自己不应该贸然前来,至少得把客栈里的孩子们安顿好。

如此想着,便再也耽搁不得。

“这么不想看见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逼停了柳杏儿的脚步。

那久违的声音曾经让她愿意抛弃一切,现在听来只让她后背僵直。

柳杏儿缓缓回头,在看见何长治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对面的人却没有丝毫动容,瞥见她发红的眼睛,也不过轻轻蹙了眉,又转眼之间恢复平静。

何长治靠近,走到柳杏儿身边,沉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几年不见,竟然用眼泪来迎接我?”

柳杏儿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他。

这个人当年那样决绝地一走了之,前一晚他们还那般憧憬着未来,第二日,却已是人去楼空,再也找不着了。

什么话也没有留下,走的那样干脆、利落,柳杏儿如何不怨?

但是她到底维持住了体面,沙哑着声音,目视着他,视线却转向了别处:“我还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差人把我叫来,究竟有何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三年前我们就不应该再见面了。”

“这么不想见到我?”何长治将声音拔高,侧着头,很是认真地回想——他的样子太过虔诚,以至于柳杏儿觉得他竟然真的像是忘却了前尘往事一样,“我明明记得你以前是那样喜欢粘着我,心甘情愿为我做任何事情,从不抱怨一句;我还记得你有一手好厨艺,如果没有你的悉心照料,恐怕没有现在的何长治。”

柳杏儿冷笑出声:“你是在变着法的提醒我,曾经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吗?”

“我是在赞美你。”何长治伸出手,柳杏儿却猛地后退,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何长治只好垂下手,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这次找你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商。”

“抱歉,我不过一粗鄙浅薄妇人,实在爱莫能助。”柳杏儿转身,“家中还有几个孩子在等着我,告辞!”

眼看柳杏儿的身影即将消失,何长治却不慌不忙道:“哦,你说的是哪个孩子?是那个还在襁褓中的三儿,还是剩下那几个面黄肌瘦的豆芽菜......”他一边说,柳杏儿一边转身,瞪着凶狠的目光朝他走来,何长治恍若未觉,“对了,你说的家不会是那家客栈吧?”

这是已经将她的底细摸了个门清,将孩子们作为把柄要挟,便是算准了她没法反抗。

柳杏儿从齿缝中逼出一句:“拿孩子来要挟我,你真够卑鄙!”

何长治笃定似的,当前行去。果不其然,柳杏儿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何长治十分满意,于客厅上首做好,见柳杏儿站在座位前不为所动,便起身道:“坐下聊!”

柳杏儿不情不愿坐下。

“你觉得我是在要挟你?”

“难道不是吗?”柳杏儿冷笑出声,“总不会是在帮我吧!”

何长治上下打量她,漫不经心开口:“看你的打扮,已然婚嫁了吧?你那顶小的孩子尚在吃奶年纪,可是我瞧着你......”他顿了顿,接着道,“实在不像有奶的样子!是身体没有养好,还是......”

柳杏儿被他的目光和言语弄得又是羞赧又是愤恨,只能偏过身子,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何长治站起,负手而立,“你的孩子们我已经托人照顾好了,最小的孩子有专门的奶娘在照看。剩下三个孩子,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衣食,决计不会亏待他们。你说,我这算不算帮助你?你总不能打算用手里这十个凉透了的包子,来对付自己孩子吧?”

“我......”柳杏儿一时语塞,也没有觉察出这话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半晌嗫嚅道,“我会想到办法的,但是我需要时间。”

“时间?你需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何长治摇头,“等你的时间充足了,那帮孩子还有命吗?”

柳杏儿不再说话。

何长治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软肋,乘胜追击道:“你放心,只要你将我的事情办好,我一定将你和你的孩子们安顿好,你们在临州城绝对有一席之所。”

尽管她千般不愿,可是何长治说的到底是实情。

她固然恨他,可一边是孩子们的生计,一边是自己的私念,轻重相比,柳杏儿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站到何长治跟前:“好,我答应你。”

何长治欣慰展颜,顺手倒了杯热茶,递给柳杏儿:“别着急,此事关系甚广,不急在这一时......”

正当时,门外匆匆响起一窜急乱的脚步声。

何长治方才屏退了下人,此刻竟然没有人通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前,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我倒要看看哪个狐狸精一直缠着长治哥哥不放。”

声音一起,何长治便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李宝莲,此人便是李员外的掌上明珠。

何长治于李方天有恩,他每年到临州,李员外必定是要包揽整个行程。李方天为人忠厚老实、慷慨大方,偏生这个女儿不是东西,十分不讲情理,也不知道看中何长治哪一点,愣是吵着闹着要嫁给他。碍于李员外的面子,何长治自然不会跟她计较,于是每日便以公事为借口,推辞不见李宝莲。

此时一见她,何长治头皮一阵发麻,竟然不自觉后撤一步。

柳杏儿自然察觉,颇为好奇来者何人,转身望去,正好迎向李宝莲愤怒的双眸。

李宝莲走近,不由分说,猛地扇了柳杏儿一巴掌。

“你这个狐狸精,就是你整天缠着长治哥哥,害的我连跟他见上一面都困难。”

李宝莲早就听下人们说,何长治总是跟烟花柳巷的女人混在一起。她原先总还不信,可每日何长治变着法地推脱她,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察觉不出。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巧她还真的撞见过何长治出没勾栏,这叫她如何不气?

这些没脸没皮的女人,真是大胆,还敢跑到她家里,李宝莲发誓要好好教训她。

李宝莲的巴掌存了些力道,柳杏儿本就不是五大三粗的女人,现在又连日奔波,果腹的东西不过一个掉在地上的菜包子,身子虚弱的很,如何能够承受了?

当即跌倒在地,柳杏儿眼冒金星,口中也涌上一丝腥甜。

何长治没想到平日里骄纵的李宝莲,今日这样放肆,当着他的面都敢动手伤人了,遂怒喝一声:“宝莲,住手!”

李宝莲哪里肯定听他的话——何长治如此发怒,正做实了李宝莲的猜想。

李宝莲冷笑一声,飞起一脚就要朝地上的柳杏儿踢去,何长治立马横身、弯腰,想着将地上的柳杏儿抱走,哪知李宝莲今日像换了个人,速度和力道都惊人得很。

何长治方抱起柳杏儿,后背便正中一脚,他和怀中之人再次跌倒在地。

李宝莲一看自己误伤意中人,又忙又气,一时间急的吱哇乱叫。

柳杏儿撞在何长治怀中,实在想不清楚何长治为什么要救自己。

何长治却低头轻问:“你怎么样?”

柳杏儿脸颊火辣辣烧着,却只能嘴硬摇头:“死不了。”

何长治望着她脸上鲜红的五个指印,心头一刹那翻上三分奇怪的震颤,旋即又恢复自然。

他扶起柳杏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冷着脸对怒目斜视的李宝莲道:“宝莲,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是我的朋友,连你父亲都不敢怠慢,你就是这样对待我朋友的?”

“我......我......”李宝莲气结,“你少来糊弄我,我早就听说你每天出入烟花场所,定是被里面的狐狸精迷住了眼睛,看我不打死这个妖精。”

李宝莲再度抬手要打,何长治这次没有顾忌,一掌挡了回去。

李宝莲满脸不可置信。

何长治将柳杏儿拉到自己身前:“你好好看看,她有半点像吗?”

李宝莲被愤怒冲昏了头,这会才想起来正眼打量眼前人——此人身材瘦小,穿着破旧衣衫,身子单薄的好像个纸片人,二连肉都没有,说是流落的难民恐怕还差不多!

知道自己闯了祸,李宝莲支吾道:“对不起......我......”

何长治摆摆手:“你先下去把!”

“长治哥哥,我......”

何长治背过身,留给李宝莲一个不容商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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