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未归

柳杏儿是被痛醒的。

她挣扎着起身,一低首,瞥见肩膀上缠绕的绷带,昨晚的记忆趁势涌入脑海。

双脚刚落地,便听见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柳杏儿顺势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旋即,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是个青面书生,瞧着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长得倒是白白净净。一打眼看见杏儿已经坐起,忙欢喜道:“姑娘,你醒啦?”

“嗯。”柳杏儿看着他,隐约记起昨晚好像就是这个人将她救了下来,“昨晚......”

“昨晚,是在下唐突了!”来人恭敬地站着,微垂着头,配上他诚恳的语气,简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抱拳道,“对不住了,姑娘。”

这一句抱歉,倒是把柳杏儿弄糊涂了:“你有何对不住我的地方?”

“我.....”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杏儿,又赶紧别开目光,“昨晚那厮下口忒狠,我将姑娘带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昏迷不醒了。我瞧着那伤口可怖的狠,也不知道那人是否有什么病症,这便自作主张,未征得姑娘同意,帮姑娘清理了伤口,换了药。”

柳杏儿看了看身上陌生的衣衫:“这是你的衣裳?”

男子摇头:“昨晚我将姑娘的伤口处理完,便找了客栈里的丫头,替姑娘换了衣裳,还请姑娘莫怪!”

柳杏儿双手撑着床板,问道:“萧鞍?银鞍照白马的鞍?”

“正是!”

柳杏儿站定,迎着他的目光,行了一礼,道:“柳杏儿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萧鞍一时惶恐,手忙脚乱地要去扶,“我还以为姑娘会怪我!”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岂有怪你的道理?”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萧鞍扶柳杏儿坐下,“打我来到卫国,便知道这里的女子对名节、声誉看的极为重要,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没有经过姑娘的同意,就......姑娘不怪罪,已经是萧某人的运气了。”

“你不是卫国人?”

“萧某自萧国而来。姑娘呢,本就是卫国人吗?”

柳杏儿点点头。

“瞧着倒不像传统的卫国人,姑娘的五官深邃精致,倒像是北面的人。”

柳杏儿一哂:“萧国的民风确实要比卫国大胆一些,但不管怎样,还是该就事论事。你帮我处理伤口,是为了救我的命,并非有什么歹念,我若是因此怪罪你,那也太不识好歹了。况且,你既然肯如实告知,说明萧公子是个豁达磊落的人。柳杏儿虽是女子,但是非道理总还是懂得。”

萧鞍眼神发亮,对柳杏儿的一番话频频点头。

说话间,客栈里的丫头打了洗脸水,送来了早饭。

简单梳洗完毕后,萧鞍便招呼柳杏儿坐下:“姑娘,过来用些早饭吧。”

昨夜的衣物已被人清洗干净,也不知道萧鞍用了什么法子,不过几个时辰,已经晾干了:“多谢公子好意,但是家中还有俩个孩子,我得回去了。彻夜未归,恐怕孩子们会担心。”

“真是看不出来,姑娘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

柳杏儿微笑不语。

“还是坐下吃两口吧,我正好要出门,可以顺带捎姑娘一程。你一个人走路回去,只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柳杏儿推脱不得,只好坐下用餐。

“姑娘是承欢阁里的人?”

正在喝粥的手一顿,柳杏儿微微点头:“是。”

萧鞍笑道:“听说这承欢阁是临州城最大的玩乐之所,里面的女子色艺双绝、远近闻名,多少萧国的人想跨海一睹美艳芳容。”

他自然大方的口吻,丝毫没有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更让人觉得此人光明坦荡。

“萧公子可是为了不日的商会而来?”

“正是。”

“听说临州每年的商会都会吸引各国的人前来游玩,这里四通八达,文娱鼎盛,今年的盛会只怕更是热闹非凡。”

“姑娘也是第一次?”

柳杏儿点头,随即便站起身:“多谢萧公子,杏儿真的要走了。”

“好,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姑娘别急,我正好外出有事,咱们一并出去吧。”

车内,二人相对而坐。

萧鞍看着眼神发直的柳杏儿,问道:“伤口可还痛着?”

柳杏儿回身,摇摇头:“不痛了。”

其实,街上正是热闹。柳杏儿醒来的时候,也不过才刚刚天亮,天边还泛着灰白色,这会子倒彻底亮堂起来。

“公子怕是昨夜没怎么睡吧?”

“睡了,睡得可好了。”萧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连忙伸了个懒腰。

柳杏儿抿着唇,笑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萧鞍知道,柳杏儿这次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从她醒来,二人就说了很多话。期间,柳杏儿多是温言细语、唇角微扬,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修养和礼貌,那笑意浅浅浮在表面,并没有渗透到心里。

此刻不同,她不过嘴角轻起,眼睛里却光芒盛放。

只是,这般明亮的眼睛,却好像包藏了许多疲惫、无奈,几乎要将光芒掩盖。

萧鞍望着她的眸子,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待到马车停在客栈前,柳杏儿再次同萧鞍道谢。萧鞍因为还有事要办,挑了帘子看着柳杏儿进门后,吩咐车夫打马离去。

回客栈后,柳杏儿第一时间便去了孩子们的房间。

门一推开,趴在桌上的遥遥便醒了。

“娘,你回来啦?”

柳杏儿将遥遥搂在怀里:“你莫不是一整晚没睡?”

遥遥没回答,搂紧了柳杏儿的腰身,小声问:“娘,你没事吧?”

“娘没事,昨晚有点事耽搁了。”柳杏儿蹲下来,看着遥遥惺忪的眼睛,“羊蛋子呢?”

遥遥随手一指,杨丹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显然昨夜也没睡好。

柳杏儿有些内疚:“对不起,娘让你们担心了。”

遥遥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

遥遥双手绞着衣服,犹犹豫豫地开口:“娘,羊蛋子他.....他说他要走了。”

柳杏儿听得糊里糊涂:“娘不懂,什么他要走了?”

“其实,最近娘白天不在的时候,羊蛋子也经常溜出去。那天我偷偷跟他出去,发现他竟然在跟着一个大汉学习厨艺。”

柳杏儿看了一眼翻身的杨丹:“该不是骗子吧?”

“应该不会,这件事情绿裙姐姐也知道。她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嘱咐我们万事小心,千万不要给你添乱子。”

柳杏儿心道,这件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绿裙故意为之?绿裙背后的人是何长治,何长治已经让她入了承欢阁,昨夜看来,自己的表现没有让何长治失望。

既是如此,她为何不肯放过这两个孩子?

现在是羊蛋子,下一个会不会就是遥遥了?

柳杏儿将遥遥拉到身边,关切看着她。

遥遥只当是柳杏儿生气了,忙道:“娘,我们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怕你伤心。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让羊蛋子不去就是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傻孩子,羊蛋子如果真的跟对了大厨,这也是他的福气。说不定几年后,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杨大厨了,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欺负他。”

遥遥瘪嘴:“才没有,都是他欺负我。”

柳杏儿温柔开口:“这是好事啊,娘不会生气的。不过,学厨归学厨,为什么要走呢?羊蛋子要去哪里?”

“听说那个大厨是都城来的。”

“定安?”

“嗯。”

柳杏儿思虑半晌,轻声对遥遥道:“娘知道了,你再去睡会吧。”

柳杏儿回到自己房间,刚关上门,便听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舍得回来了?”

柳杏儿回头,只见何长治闲适地坐在桌旁饮茶。他的目光盯着梨花木桌,瞧不清半分情绪,可话语中却散落着些许不满,就好像她彻夜未归,惹恼了他似的。

柳杏儿浑不在意:“我回不回来,与你何干?”

何长治抬眼,视线扫在她的身上:“你现在是我的人,你说有没有关系?”

柳杏儿“哼”了一声,不满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让我登台表演,行,我便按照你的吩咐,跳舞吹笛,一样不落;你让我答应赴约,可以,我便听了你的话,坐上马车前往赵飞龙府上。现在你倒反过来质问起我来,何长治,你究竟讲理不讲理?”

这话句句属实,字字在理。

何长治却不为所动,反问道:“你可知,现在都怎么传你?”

柳杏儿看向他。

“不错,你昨晚表现的确实出色,不管是舞姿还是笛声,都出乎我的预料,效果也不错。”何长治淡淡开口。

其实昨夜看到柳杏儿的表现后,他自己也是大吃一惊,那样灵动轻盈的身姿,那般畅快恣意的乐声,配合台上女子一颦一笑,简直勾魂摄魄,怨不得台下之人皆成瞠目结舌之状。便是向来自诩稳如泰山的何长治,一时间也是魂牵梦萦,只觉得若是能同台上的人说上两句话,心头那股被堵住的气息便能畅快了。

他接着道:“昨夜赵飞龙要你去他府上,是我让你务必要去的。赵飞龙是赫赫有名的大将,你若是能同他攀上关系,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都大有裨益。但是,我绝非让你过去陪侍他的。”

柳杏儿转过身,似是懒得听他说话。

何长治加重声音,道:“今日一早便有传言,说你彻夜未归,在将军府里折腾一宿,鱼白之时才归——你作何解释?”

“我为何要解释?”

柳杏儿再也听不下去,这完全是有人将个中发生的事情拼拼凑凑,看起来虽然像这么回事,可真相却大相径庭。而始作俑者正是眼前人,偏他还大言不惭、高高在上地指责起她来,真是可笑至极!

何长治见她这副模样,心头莫名勇气一股怒火。

他尤记得,当年弟弟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时候,曾经心心念念、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人了。虽然他已经了解了弟弟和这个女人的所有过往,自那以后,也以弟弟的身份活了下去,几乎和弟弟融为一体。

往事不一定非要亲身经历,可感情必须要亲身体会,这由心而发的情绪是装不出来的。

他和柳杏儿靠着弟弟的往事连接,压根没有丝毫感情,甚至打从一开始,他对柳杏儿就是不满的。然而此刻,当他知道柳杏儿在将军府中待了一夜,心中却莫名升腾起愤懑来。

这股邪火,逼得他坐立难安。

何长治上前一步,将柳杏儿的身子掰正:“商会在即,我不希望在你这里出现差错。”

柳杏儿奋力挣脱开:“何大将军,我柳杏儿说到做到,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倒是你,食言而肥。”

何长治瞥见她滑落的衣衫之下,竟有隐约红痕。

热流涌向脑海,何长治伸出右手,用了些力道一把将她肩膀的衣裳扯开。

柳杏儿惊呼一声,想要遮掩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萧鞍用的是什么药,才过去一夜,那伤口几乎已经痊愈了,除去伤口周围的红痕,竟然已经看不出昨晚鲜血淋漓的样子。但是昨晚那歹人的力道太大,整个肩背都散落着擦伤的痕迹。

齿印居中,殷红点点,缀在其间。

何长治眯起眼睛:“你自己看看!”

柳杏儿咬着牙,睨着他道:“还不是拜将军所赐?昨夜,是谁让我一定要去赴约?又是谁说会保证我的安全?堂堂卫国的平北大将军,不过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人罢了。”

“你......”何长治空出一只手,虎口钳住她的下巴。

柳杏儿可笑道:“恼羞成怒了?”

何长治眼神凌厉,手上的力道不减:“你太过高估自己了。我所做的一切,不会轻易因为一个女人打乱自己的节奏。现在还未到缺你不可的地步,但凡你对我的计划产生威胁,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换掉。”

他即刻抽出手,大步离去。

柳杏儿跌倒在桌旁,见他即将消失,招呼道:“等等。”

何长治站定,侧眸:“还想骂些什么?”

“杨丹和人学厨的事,你知不知道?”

何长治转过脸,并未回话。

柳杏儿又道:“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杨丹跟着他,可有危险?”

“杨丹的师傅是定安有名的大厨,多少人想拜其为师都不得其门,现在他肯愿意教杨丹,那是杨丹的福分。”

柳杏儿的心跟着沉了几分。

何长治见她沉默,意有所指地道:“杨丹跟着他去定安,是好事一桩。临州风起云涌,掩盖在风平浪静之下的,往往是滔天的浪头。你待杨丹,已是仁至义尽。”

柳杏儿盯着他的背影:“临州,可是要打仗了?”

何长治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来,听到这样极易躁动人心的话,他却并没有发怒,反而平静地开口问道:“你听谁说的?”

柳杏儿追问:“是不是?”

“我一早就说过,当前局势动荡不安。没有长久的和平,没有永恒的繁荣。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顺应时势,因势而动。”

柳杏儿突然有些懂了。

她趴在桌上,下巴搁在手背,身体缩成一团,像个脆弱的蘑菇。

何长治最后叮嘱道:“很快就是商会了,这段时间你会看到各个国家的人。你要多多提防,特别是萧国和赫巴的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别人当做靶子射穿。”

见柳杏儿闭上眼睛,毫无反应,何长治径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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