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后，图书管再度塞满了人。

外面的世界开始下起暴雨，打湿幽绿的树叶，将玻璃窗镀上一层水镜。阵阵闷雷总是慢闪电一步。天气阴沉的像凌晨太阳未升起的天，哗啦啦的雨声响个不停。新进馆潮湿的同学、湿漉漉的雨伞和泥泞的脚印，匆忙的外部环境为潜意识打上不安的印记。

不到三点钟，室内暗的不得已开了灯，那抹明亮的暖黄却没能打消暴雨带来的迷离慌乱，反倒加剧了世界末日的感觉。风太大雨太大，树响莎莎，雷声闪电你追我赶，风雷暗哑。这是锦城近几年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雨。愈加猛烈的落雨声削弱人类的文明意识，将自然特有的原始感无情拖拽到人类面前尽情放大，带来一种别样荒诞的兴奋。

夏琢玉就是个很容易被外部环境影响的人，今天天阴，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在座位上越坐越困倦。本来就困，看得还是哲学，一看就更困了。给沈心吾发消息不回，他拄着下巴，烦躁的让正在看书的刑燃和他下五子棋。

他们掏出一张带格子的纸，一连下了三局，拙劣的刑燃一局没赢，绝望的趴在桌子上。

夏琢玉戳他，让他继续玩。

刑燃捂着头晃荡，借口上厕所逃之夭夭。

夏儿：真没意思

他不想学习了，外面下大雨他也不想回寝室，百无聊赖又去骚扰沈心吾。

夏儿：你怎么不理我？

夏儿：你外面有人了？

夏儿：再不理我我今天就去找你！

一连三条，还是最后一条有效果，沈心吾迅速回复道：在忙。

忙忙忙，又是在忙。夏琢玉现在最讨厌这个字，噼里啪啦一顿打字。

夏儿：你到底最近忙什么，我都两天没见到你了。

夏儿：你一点不想我？

夏儿：一点都不想？

沈心吾的正在输入中亮起过两回，夏琢玉死死盯着屏幕，收到了沈心吾磕磕绊绊半天憋出的一个：不想。给夏琢玉气的七窍生烟。

夏儿：好好好，老东西你等着！

屏幕那边的沈心吾笑了笑，手指摩挲了几下手机屏幕，叫来秘书。

“一会的工作延迟，五点之后的事儿往后放，把我今天的空腾出来。”

秘书稍微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保险公司那边……”

“明天。”沈心吾头也不抬，他正忙着给夏琢玉发消息。

夏儿：你完蛋了！

夏儿：我周六也不去找你了！

沈总：哦？

沈总：还有这种好事？

夏儿：我靠老东西，你死定了！我要去！我肯定去找你！

夏儿：我见面就把你掐死！你等着！

夏琢玉照例被气的不轻，如果人也能像河豚一样鼓起来，那夏琢玉一定是世界上最大的河豚。

他气的简直想把沈心吾的手机摔烂，买个房子把他装进去再也不放出来。可还没等他诞生更恶劣的想法，沈心吾发来一条语音。

是语音！

夏琢玉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点开。

沈心吾那像奇异玉石般略带凉意但并不特别冰人的嗓音飘过来：“五点过来，带你去吃你上次想吃的港菜好吗？”

该死的。

夏琢玉嘴角止不住的勾起来，脚也不安分的翘起来。刑燃从厕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夏琢玉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在上面来回滑动。

“你干嘛呢？”

夏琢玉立刻回神，手指搁在嘴唇上，比划着“嘘。”

刑燃才反应过来现在在图书馆，噤了声慢慢走到座位旁，脸色不算很好的的坐下。

夏琢玉余光瞥他一眼，发现他的的状态恍惚，手机给他发消息，问道：怎么了，上趟厕所回来虚脱了。

刑燃眼睛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似乎那发生了什么令他不安的事，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重新趴在桌子上，冲着夏琢玉摇头。

奇奇怪怪。

夏琢玉不看他了，扒拉着和沈心吾的聊天界面，一门心思的思考着该怎么回复沈心吾的这条语音。

尽管他承认他被哄的心花怒放，但马上答应会不会显得他太主动了，太主动就意味着决定权方面会有所丧失。尤其对象是沈心吾，老东西更是心眼子多到爆炸。这现在还没在一起呢就被他牵着鼻子走，那日后还能了得？

夏琢玉心一惊，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压沈心吾高昂的火焰，努力拿回属于他的权力，不能在暧昧的漩涡中丢盔卸甲。

这么想着，他答复沈心吾的话就变了味道。

夏儿：我才不去。

夏儿：我是你的狗吗，让我去我就去。

对方正在输入中再一次亮起。

夏琢玉有些好奇沈心吾会回复什么，会继续哄他吗？他心里其实有答案，因为他闹这样的脾气并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他依旧期待回复，想知道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沈心吾愿不愿意给他一个他喜欢的回答。

结局不出所料，那个老男人依旧稳定发挥。

沈总：好吧。

没了？

没了！

夏琢玉蹭的站起来。

操！

夏儿：嘿呦，你这个人！你怎么一点好话都不会说？

明知道他再多哄一句自己美滋滋的去了，非不，非来这一套。

夏琢玉打字根本来不及表达他的情绪，快步往卫生间冲刺，指尖悬在视频通话上面，只等进去安静区域就摁下。

“去哪？”

他一动，刑燃突然问。

夏琢玉指了指卫生间的房间，没注意刑燃想拉住他的动作和没拉住他后跟在他身后的身影。

今天不是周六日，大部分学生有课，图书馆里的人员坐的很分散，少有人挨着卫生间。所以这一片安静的连翻书声都没有。

夏琢玉快速进入男厕，找了个小间便躲了进去，立刻点开视频通话。

沈心吾又是过了好久才接起来。

期间夏琢玉焦急的转圈圈，耳边总是能听见一抹异样的呼吸杂音在旁边的隔间传来。

有点耳熟，急促冗杂的喘息似乎从哪里听见过，可他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处理，他带起耳机继续等着沈心吾接电话。

视频通话的铃声响了好久才接起。这是沈心吾一贯的作风。

屏幕上出现沈心吾那张矜贵的脸，目光寡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让夏琢玉分辨不出刚才聊天时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冷冰冰的，把他想抱怨的话冻结成冰，一下缩回喉咙里，连目光都变得清澈。

“有事？”沈心吾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客套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今天刚认识的陌生人。

夏琢玉只有这时候才能真正意识到他和沈心吾没在一起。追求者的位置让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质问沈心吾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的话。年轻靓丽的脸上满是拘谨无措，丝毫不见刚才打字时的蛮横，讷讷的说道：“你又凶起来了。”

“我没有。”沈心吾故意冷着脸吓唬他，崩出三个字又不说话了，直勾勾看着夏琢玉。把孩子盯得说话开始打磕绊。

“我一会去……去找你。”

沈心吾眯起眼睛瞧他，淡淡的说道：“找我干什么，你不是不来吗？”

夏琢玉瞬间垮脸，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捏住弱点反复攻击，他有些气恼，气沈心吾总是高高在上，气自己总是挫败占不了上风，气来气去仔细一想，实际上就是气沈心吾不喜欢他。

对于这个结果夏琢玉不愿意承认，他头铁又固执，执着的说：“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想和你一块吃饭。沈心吾，你得等着我。”

沈心吾见把人欺负的差不多了，从视频开始一直冷冰冰的神情缓和了一下，松了口吻：“行，晚上一起吃饭。”

夏琢玉顿时阴霾扫空，原地跳起来。

人活泼起来又变得得寸进尺，“你来接我！我们直接去吃我想吃的那家港菜。”

沈心吾低头犹豫。夏琢玉想起最近发生的令人不安的事情，故意说道“听说最近外面很不安全，我这离你那么远，万一路上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和我宋阿姨交代。”

“哎呀。”

沈心吾一听他提起宋阿姨就头疼，宋阿姨是谁？是他沈心吾的前妻，现在嫁给了夏琢玉的父亲。

“你还好意思说起你宋阿姨。”沈心吾眉宇打结，“行了行了，我去接你。”

夏琢玉不道德的嘿嘿站起来。朝屏幕飞了个吻。沈心吾点了点头，挂断了电话。

耳机里的声音消失，隔间外传来刑燃的声音，他小声且小心翼翼的呼唤夏琢玉的名字。

夏琢玉推开门出去，刚好撞见鬼鬼祟祟的刑燃在外面喊他，就现在他旁边隔间的门边。

他纳闷的问：“你在这叫我干什么？”

刑燃连忙做了几个给嘴巴上锁的动作，指了指那个隔间，示意夏琢玉耳朵贴到门上听。

夏琢玉：？

刑燃神色严肃的朝他快速眨眼，这极大的勾起夏琢玉的好奇心，真的听他的话耳朵贴近门板……

厕所前所未有的安静下来。

耳朵走了门板阻挡杂音，里面传来的动静格外清晰。

夏琢玉听见一种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响动，像是在剥离一张高度结合的皮下组织的完整毛皮，声音持续不断。

同时还伴随着很令人感觉肺疼的呼吸声。

“嗬……嗬哧……嗬……”

“里面在干嘛？”夏琢玉听得心慌，他掐住刑燃的衣领龇牙咧嘴的问。

刑燃咬着唇，在夏琢玉再三询问下，才斟酌着开口说道：“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看见有个脸颊上被咬了的人进这个隔间里了。”

“脸颊被咬？”

刑燃憋着一口气，愁眉苦脸的用自己的脸举例子，“就是右边脸这块，脸中间这儿整块都没有了。我从后面叫他，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没理我，我看他晃悠着进去这里了……”

夏琢玉一时失语，随着刑燃不再说话，四下又变得安静。夏琢玉突然间发现，原本从隔间里传出来的呼吸声音，竟不知何时跑到了头顶。

“嗬嗬”不停的从头上传来，夏琢玉登时身体僵硬。爆炸般的恐惧在不知情况下一瞬间将他包裹，惊出一后背的冷汗。

他抓住刑燃的衣角，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抬头。

一滴血清晰无比的落到夏琢玉脸上。丝毫顾不上抹掉，惊悚使他一刹那脑袋一片空白！

只见隔间门板最上方，一具四肢诡异面目狰狞的的人趴在那里。眼黑和眼白宛如被摇匀，窄小的眼睛蒙上一层诡异的灰白色。他的右脸颊缺失一大片肉，皮下白骨森森。

根本不是活人的样子！

夏琢玉还注意到，那人的脖子涨的非常大，像气球似的鼓囊囊，粗黑色的血管虬结鼓突出皮肤。

要跑吗？

刑燃仓皇间拽了拽夏琢玉，后者笨笨的，心里或许清楚那已经不是活人，但由于还从没在人类世界见过这样的先例，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同学，你……需不需要帮助？”

回答夏琢玉的是他从门板顶一跃而下，照着他俩就扑上去！

“快跑！”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