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中浮尘静止,气息凝滞。
昨晚楼藏月进卧室后,祝余洗了碗便来看他,可门被人反锁了。他想大概是不想让人打扰他睡觉,他也摸过他的脉象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便放心去睡了,在客厅的沙发将就了一晚。
可早晨洗漱完也不见房里的动静,便取了钥匙来开门。
都是男人没什么可避嫌的,没成想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楼藏月先反应过来后扯了被子的一角盖上。
要不干脆变成猫将这人吓晕了自己逃跑去,或者去找个大师看看吧,这两天遇到祝余发生的事总不在他的计划内。
为了不让这微妙的气氛扩张,祝余很快散去表情,转而弯着眼睛浅笑道:“都是男人,没关系的。”
楼藏月对祝余的这句“理解”不敢理解。
祝余一定觉得他这人淫心过重,身体不舒服还有这心思。
祝余转身去衣柜里给他找衣服,留个背影给他。他最终没有琢磨出来这一刻祝余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是想,出师不捷身已死,打的都是没准备的仗……
祝余找了条平时他穿起来较长的裤子,放在一边:“换好之后去卫生间洗漱,洗漱用品我放在了盥洗台上,然后来吃早餐。”声音消失在门口。
楼藏月换了裤子,将床上用品都扯了下来拿出去,跟祝余说道:“这些搞脏了,回头我给送套新的来。”
祝余道:“不用,放那就行。”
“还是我拿去丢掉吧。”
意外蹭了一顿跟祝余一起吃的早饭,忽略早上的插曲,楼藏月喜滋滋的回家了。
祝余在宠物医院刚做完两个手术,一口水还没喝,就被一个电话叫到了恒源工业园。
“大仙儿,你快来看!”祝余刚迈进“方舟”的大门就听到了猴子的声音。
猴子额头鼻翼上淌着汗珠,手扶在面前的绿色的纸箱里,看到祝余就像看到大救星一样,视线在祝余和面前的绿箱子里来回跳跃。
祝余很少看到侯雷这么凝重的表情,他疾步过去。只见绿箱子里躺了一只侧躺着的身体扭曲的狸花猫,左前爪呈反向弯折,右后肢大腿明显肿胀,比正常腿粗了近一倍,狸花每呼吸一次爪子就不自觉的痉挛;另外从脊背中段到尾部,脊椎向另一侧不正常的偏移,肋骨处也有部分凹陷,腹部肿胀得像一个充气得到皮球。
事实上祝余此刻确实是救星。
他眉间团起,上手简单触摸狸花猫,狸花拢共发出三声叫声,大概是痛到失去体力,叫声微弱比奶猫还微弱。他轻轻拽了下尾巴尖,到这儿的时候猫没有反应。猴子的三根手指下面有块纱布按压在猫的腹部:“它肚子上有伤口,一直在流血,我不敢拿开。”
这只猫的情况不容乐观,祝余缓声道:“身体多处骨折,尾巴断裂,内脏应该有破裂出血。”时间耽误不得,祝余抱起箱子道:“我先去给它做检查,然后去做手术。”这里是“方舟”总负责人租下的一个地点,为了方便救助动物,购置了一些设备,负责人财大气粗,设备还算完善,进行一些手术完全没有问题。
猴子原名侯雷,瘦高个儿,大家一直叫他猴子,是搞财务的,不懂动物医学。他坐立不安,便跟在祝余身后,偶尔帮点小忙。祝余问他怎么发现这只小猫的,猴子光顾着担心小猫了,经祝余这么一问,才想起来说。
“我上班骑单车进错了一个巷子,在巷子里看到的,你知道吗祝医生,这只猫就在巷子的中间,”猴子说时很气愤,“什么人渣做的!周围没有行走的痕迹,没有血迹,小猫不是自己走到那里去的!我严重怀疑它是被人虐待的!”
祝余肯定了侯雷的判断:“你说的是对的,这些伤口基本是棍棒所导致,身体还有一些划伤,棍棒一头有尖锐物体或者棍棒不平整。”
“这就是虐杀,余大仙,我要报警!”
“猴子,暂且虐待者难以抓获,就算是抓到了,我想你也知道他不能被定罪。”
猴子当然知道,但在最气愤的时候兜头一盆凉水浇下,真的太无力了。明明都是生物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明明知道它遭到了不公平的对待,还是什么也不能做。
祝余拍了拍猴子,安慰道:“没关系,你发现它,把它送过来,它能得到医治已经很好了。”
祝余拿着出来的B超结果,绷着脸道:“腹部内脏破裂出血严重。”
几项检查做完,他立刻将狸花推进手术室。猴子自觉的停在门口,在门口转来转去,祝余道:“侯雷,你要有准备,这只猫很有可能救不活。”
听到结论,猴子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起来:“大仙儿,无论如何,先试试吧。”
祝余长得好看,“方舟”初期,大家还不熟的时候私下里都称呼他为“那个兽医帅哥”,后来祝余在“方舟”期间救治许多小动物,其中不乏许多几乎是起死回生的案例,大家也发现祝余是只花瓶,不是插花的花瓶,而是瓶内盛着救命圣水的花瓶,渐渐就有了“大仙儿”的称呼。
祝余听着“戏称”垂下眼皮,病床上的三花呼吸很微弱了。“方舟”里要说谁最喜欢这些城市的流浪儿,猴子一定排在前面。
“方舟”全称“方舟计划保护动物公益社区”,有三十多个成员,祝余是其中的一位,有专业所长的一般在其中担任与专业或者职业相关的职务,祝余就是兽医,猴子主管社区的财务。社区主要任务保护救助动物。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偌大的空间只有之前救助的几只动物偶尔发出一点儿他们的叫声。
这里面还有几个兽医,但现在都有自己本职工作,加上又是繁忙的周一,只有祝余能较灵活的调整时间。
猴子把小猫搬过来后,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祝余。
手术室只有一个人,内伤外伤都不少,祝余在手术室里待了近三个小时。剖开又缝上面前的仿若无骨的渺小生物,祝余想,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一个健康的生命因为人类得到自私阴暗了无声息的躺在这里。
手术结束后,猫咪被推到了护理区。
猫还活着,猴子的情绪都跟着好了很多。可祝余还是要说实话:“能不能活还要看今晚。”
祝余能把它救过来,猫多处受伤活着出手术台给了猴子莫大的信心。他说:“大仙儿,你放心!由你主刀,我来照顾,这只狸花已经拥有了第二次生命。”
猴子点了两份外卖,招呼祝余赶快坐下吃饭,祝余一直在忙活儿,他的后勤得跟上。
祝余打开盖子听猴子说道:“余大仙,剩下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今天也没心思上班了,干脆请了一天假来陪这个小猫,明天我也安排来好了,李医生会过来看。”
“好。”
猴子点了个套餐,两荤两素,椒麻鸡和干锅虾,一个豆腐一个清炒上海青。这会儿早过了饭点,猴子两个菜扫干净,祝余就吃了点米饭每个菜都只动了一两口。
猴子诧异道:“祝医生,你还真是大仙儿,只吃这么点儿!”
祝余被噎了下,道:“我还不太饿。”
高强度工作了一上午怎么会不饿,就是鸡有点儿柴,虾炒得太过了,豆腐不新鲜泛酸,就这个上海青还行。包装袋上的标志他不陌生,他们去店里聚过餐,算是这边比较不错的餐馆了。
猴子知道祝余忙,好在“方舟”里还有其他医生,他安排好后就让祝余回去了。
即使是老板祝余也是给自己安排了工作量的,不比宠物医院内其他人少。有些工作不等人,他不在院内其他人帮他干了。回到宠物医院,祝余让他们提前下班了半个小时。
得知提前下班最高兴的就是吴航:“这跟捡钱有什么区别!”
路辰道:“老板,你知道的,吸引我的,这里吸引我的不光是光明,还有你!”
倪佳雪:“院长,我将誓死追随你!”
祝余坐在前台,眸光微动,他们的好心情扫掉了些他的阴霾,他挥了挥手:“快回家吧,早点休息。”
闾仲良最后从住院间出来,斜倚着大厅的墙,望向祝余:“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祝余浅浅一笑:“不用,你也快回家吧,累了一天了。”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闾仲良道。
“当然没有,而且现在都没什么事了。”
早点下班似乎吸引不到闾仲良,耐不住祝余催促,只好听老板的吩咐被迫早点下班了。
还想着忙的时间过了,到了下班时间又来了一个顾客。满头银发的老人步履蹒跚而缓慢,因疾病而颤抖的手不停地抖动,怀里的那只泰迪却被稳稳地抱着。祝余忙请人进来,搬了椅子坐下,倒好热水。
准确的来说,这一行是没有明确的下班时间的。
奶奶姓冯,她要给泰迪“咖啡”做一个全身检查。咖啡在十五岁了,在狗的寿命里是一只年迈的狗了。用了将近四十分钟做了基础检查,祝余对冯奶奶说:“咖啡年纪大了,身体机能有所下降,但是身体很健康。”
他告诉冯奶奶,她将咖啡养得很好。
“她还能再活多久?”
祝余说:“喂养得当,寿命至少还有两年。”
冯奶奶听后并不满意,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她抚摸着狗狗的脑袋,因来到陌生的地方有点害怕,就算是作为狗有了很多阅历还是像一个小狗狗一样往冯奶奶怀里钻。
送走冯奶奶后,祝余去住院部转了一圈,回到前台,看到楼藏月发来的消息。
楼藏月:今天下班有空一起去买床上用品吗?
祝余:不必赔偿,小事。
楼藏月:今天没空的话,明天怎么样?
祝余:麻烦了,你随便买一个就好。
楼藏月:那就后天吧。
祝余拧眉,指尖悬空了片刻:好的。
简单收拾后回家了,回家做饭吃完饭还要来医院里,他今天的夜班,这两天有住院的小动物夜里需要看护。
第二天一早,冯奶奶又来了。她说:“咖啡应该生病了,再给她检查看看。”
不需要做检查,祝余简单看了下,昨天还健健康康的小狗,今天就打喷嚏、流鼻涕了,狗跟人一样,这是感冒的常见症状。
祝余道:“咖啡感冒了。”
冯奶奶道:“那像这种年纪的狗,感冒是不是不容易治好?”
从昨天到今天,她好像一直希冀狗身上有点什么健康以外的状况。祝余平静地说:“他没有基础病,只是普通感冒,发现得早,吃点药就好了。”
“哦,那如果不吃药的话……”
“奶奶,”祝余此时才显露出些许怀疑,“狗是你故意弄感冒的?”
冯奶奶不说话,低头跟咖啡对视了眼,立即移开视线。
路辰在大厅里扫灰,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被他听到了耳朵里,他忍不住谴责道:“你虐待狗?”
倪佳雪、吴航那几个都有自己的事,能听到路辰的声音的,听到这话两个耳朵都竖了起来。
冯奶奶一听就生气了:“你个小伙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我的孩子啊!”冯奶奶语气哽咽,眼里泛起泪花,“她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虐待她呢?”
“抱歉。”路辰道歉情真意切,可他确实理解她的做法。
咖啡似乎感受到了奶奶的情绪,她用脑袋蹭了下冯奶奶的手。冯奶奶眼下的皱纹都堆里起来,她矮下身子用脸亲昵的触碰咖啡:“对不起,对不起,咖啡……原谅我。”
过了一会儿,祝余才说:“有什么我们可以提供帮助的地方吗?”
路辰拿了块小饼干给狗狗。
冯奶奶道:“我得了胰腺癌,还有两三个月就死了。”大家沉默着,又听奶奶说道:“我活到这个岁数,死也不怕什么,就是放心不下这条小狗,我儿子不喜欢狗,就算是答应我养他,也是勉强。”
她说到为难处拍了下祝余的腿:“我对不住她,昨天风大,关她在阳台待了一晚上……她性子很活泼强势,昨天我关她,她也不闹。”咖啡舔了下奶奶的手。“我想给她安乐死,可是不忍心,我留她一只狗仔世上,也不忍心……”
原来竟是这般缘故,路辰真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你们说……”奶奶环视着大家,“我该怎么办啊……”
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有答案,没有人能替她做出决策。
祝余说:“奶奶你不要急,还能再陪她一段时间。”
奶奶最后说:“我再回去想想吧。”
冯奶奶走后,医院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寂。刚才冯奶奶在的时候,祝余有个电话进来没接到,他回拨回去。
“大仙儿,那只狸花猫死了。”猴子声音很低,像是没有力气只能用气声说话一般,“他棍棒下活了下来,在手术台上活了下来,为什么不能再多坚持下……”
猴子心情不好,说话一阵一阵的,祝余很有耐心地听他讲完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已经很坚强了,不是吗?”
猴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他已经很坚强了……要是我能早点发现他就好了,要是……”
“侯雷!”祝余略带严厉地打断了他,“这不是你的错误。”
猴子是个很善良的人,尤其是对待小动物。每次遇到救援,有救不回来的小动物时,他都很害怕他陷入这样的情绪。这是很危险的。
他听到那边响动了一阵,继而响起两下“咕咚”的声音,可能是猴子喝了点水,声音结束后,猴子道:“我知道了,谢谢祝医生。那我先去火化狸猫了。”
“方舟”里除了各种医疗设备,还配置了火化设备。
祝余挂了电话轻叹,闾仲良在他头顶上方道:“怎么了?”
祝余摇头:“死了一只猫。”
闾仲良道:“做了四年兽医,自己又当老板了,还没习惯?走,跟我做台手术。”
“这台不是吴航跟你吗?他说要跟你学学器官狭窄修复术。”
“你知道的,我见不得老板闲。”
祝余毕业后在他第一份工作中认识的闾仲良,跟闾仲良既是雇佣关系,也是朋友。闾仲良对他说话比从来是如此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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