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响应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埃莉诺抬头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大厅里声称要公主爱上他的自信公子哥。

虽然这人不太行，但这话她爱听。

有人带头，其他的贵族们也开始为底下的赢家欢呼鼓掌。埃莉诺听着传来的赞美之声，脸上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陶醉里。

埃莉诺自信地朝上边挥手：“谢谢。”

被连着击败两次，安德里安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毕竟帕特里克是他选择的委托决斗者，帕特里克的失败，实际上丢的是他的脸。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得不履行决斗前的承诺，放她们三个离开。

至少在船上时要做出这种假象给上边围观的贵族们看。

“安德里安·坎帕斯顿先生应该不是在众人面前也会失信的，对吧？”克莉丝汀无视还在陶醉的埃莉诺，直接对着安德里安说道。

“蠢货、废物！”帕特里克垂头丧气地走回安德里安的阵营。安德里安骂着，狠狠踢了他一脚，帕特里克立刻惶恐地跪坐在地上。他好像还想和安德里安说些什么，将他的佩剑双手奉上。而安德里安却一挥手将佩剑打落在地。

和地板相撞时，佩剑发出了十分刺耳的响声，像在指责这个迁怒的主人。

“我已经给过你两次机会了，”安德里安冷冷地，“是你自己太不中用。”

“从现在起，我解除你的秘书职务。”

帕特里克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了。

“不……”他颤抖地说，像是被抽走最后一根骨头，整个人都无力地摊在地上。

“啧啧啧。”埃莉诺撅着嘴发出感叹的声音。安德里安向来喜怒无常，跟着他还不如去王宫后厨刷盘子。

旁边围观的一个警卫看不下去，他将帕特里克从地上扶起来：“不要担心，先生，当一个平民也没什么不好的。”

帕特里克沉默着，任由警卫动作。但却听到警卫好言劝慰后狠狠甩开他的胳膊：“胡说什么！平民这种低等的身份，我可从未打算过回去。”

警卫趔趄着向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一次走上前。

随即，他突然奔跑起来，奔向正站着发呆的埃莉诺，挥起拳头。

“既然如此，那你也别想好！”

男人嘶吼着，当埃莉诺转过头去时，那张扭曲的脸已经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暗叫一声不好，想将赫菲达尔挡在自己面前，但为时已晚。看着朝自己逼近的拳头，埃莉诺只能先用胳膊护住脸，保护自己的面部器官。

但这一拳下去，胳膊一定会被打出淤青。

然而意料之中的痛苦并未到来，而是被一声尖啸所阻碍了。

埃莉诺睁开眼睛，发现帕特里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解除眼下危险的埃莉诺自然感受到这啸声的刺耳难听。她也不得不堵住耳朵。

贵族们接二连三地关上窗户。甲板上的人们又迷惑又彷徨，一边忍受着刺痛耳膜的声音，一边四处扫视，试图找出这噪音的来源。

但是埃莉诺和克莉丝汀知道，这是人鱼的叫声。

艾谱莉听到这一声音，原本紧张悲伤的小脸顿时出现了兴奋之色。她张开嘴发出十分有节奏的尖利声音，像在回应这一尖啸。

尖啸停止了。人们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但他们的眼睛里，迷茫的云更加具现化了。

他们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如同尖啸突然出现那样，仅仅隔了几秒钟的时间，从船的各处都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利声音。埃莉诺皱起眉头，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在发痛，感觉好像要流血。

站在甲板上的人，也开始发出尖叫声。

一个惊恐的警卫指着船舷。那里多出来了一个人。他**着上身，露出身上隐约的肌肉线条。双臂一撑就跳到甲板上。和其他人相比，他的体格未免过于高大，即使是马戏团中的巨人演员，也不一定会这么高。

他虽然有着人类的双腿，但在场的所有人，第一直觉都是：他是人鱼。

男子试探着看了看周围的人，像在确定人数，随即他的眼睛落在了埃莉诺和克莉丝汀，以及她们保护起来的艾谱莉身上。

他向艾谱莉点头，将挂在脖子上的海螺举起来，用力地吹响。

海螺发出的声音围绕着游船，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安德里安。他猛地推倒一个仆从，朝着船舱里跑去。在他身后的整个人群都如梦初醒，疯狂地往船舱逃。

被吹响的一瞬间，在船边顿时出现了一堆脑袋，是已经将这艘船包围起来的人鱼。也许是海底的巫师相助，她们有了双腿，灵活地爬到安德里安的游船上。人鱼们手中拿着剑与矛，那些跑得慢的人一旦被他们抓住，人鱼们会毫不犹豫地攻击他们。或者用手中的武器，或者将他们拖到船边，再将他们拖进大海。

同样站在甲板上的埃莉诺和克莉丝汀，也称为了攻击对象。一些人鱼像对待其他人那般向她们扑来，但艾谱莉却朝着她们叫了几声，这些人鱼听了她的话，就调转矛头去针对帕特里克和安德里安了。

甚至还有几个人鱼留下站在她们身边，就像在保护她们似的。

“她们在说什么？”埃莉诺满脸疑惑。

克莉丝汀摇头，“应该是……让她们不要杀我们的意思吧。”

“哦！你们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耳朵。埃莉诺回头一看，原来是艾娜。

和在黑旅馆见到的破烂裙子不同，此刻的艾娜已经换上一件银光闪闪的铠甲。她的头发上装饰着一顶闪亮的小王冠。

埃莉诺羡慕的眼泪顿时从嘴角流了下来。神明在上，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装饰品了。

忆往昔，她也曾经有过那么闪闪发光的王冠。至于现在，不说了。

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

艾娜本打算和她们寒暄几句，但艾谱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艾谱莉！”艾娜惊喜地尖叫一声，她浅灰色的眼睛中顿时蓄满了泪水，像艾谱莉一样，艾娜的眼泪也变成了珍珠，在混乱的甲板上滚动。

不过，像这种姐妹团聚的情形，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艾娜张开双臂，紧紧地将艾谱莉搂入怀中，抚摸着艾谱莉的头发。艾谱莉将头依靠在姐姐的肩膀上，轻轻地磨蹭着艾娜脸侧的鳞片。克莉丝汀觉得，这也许是一种人鱼表达友好的方式。

两人如此依靠了一阵，艾娜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自己的胳膊，抱着艾谱莉左看右看，不时心疼地摸过艾谱莉胳膊乃至其他地方的伤痕。每当她摸过一块伤疤，她脸上的怒气就更加浓厚。

埃莉诺和克莉丝汀站在这对姐妹的身边，围观游船上的混乱。大部分的人已经跑回船舱，关紧门窗以抵御人鱼的攻击。而人鱼这一方也不甘示弱。虽然她们长期在海里生活，但若是像人一样拥有双腿，她们的灵活性不比陆地上的人类差。有些人鱼甚至可以沿着船舱外凸出的部分爬到上层去。

“这些人鱼战士为什么会有腿？”埃莉诺问了一个有点白痴的问题。

可能是心中的负担放下了，艾娜的表情虽然愤怒，但也比她们在黑旅馆见到的时候要轻松不少，甚至还耐心地跟埃莉诺解释：“艾谱莉是我们王国最小的公主，一直受到民众的欢迎，这次她失踪的消息令大家都肝肠寸断。所以你们通知我们找到了艾谱莉，我麾下的许多士兵都自愿前来登船战斗。”

她拍了拍自己的腿：“至于双腿，我想我之前也有和你说过，我们王国也收编了很多巫师，变出人形对她们来说不算问题。”

埃莉诺放下心来，“那就没问题了。”真怕她们也是和黑巫师做了交易。

“这么说，你们其实也是公主咯？”

“应该和你们岸上对公主的定义不太一样，我确实是女王的孩子，但我的身份按照陆地上的话来说，应该是王储才对。”

埃莉诺惊讶：“难怪你会有自己的士兵。”

艾娜看上去很是骄傲：“怎么样，干的还不错吧。”

人鱼还在源源不断地登船，安德里安肯定没想到会遇到训练有素的人鱼士兵，所以在船上也没存放太多武器。人类这一方很快就落了下风。

甚至连船身，都在逐渐下沉。

“如果从作战的角度上，你们的效率确实很高……”埃莉诺喃喃地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这条船一马。”

好像是没想到埃莉诺会这么说，艾娜明显受到了些冲击。

“为什么？他们绑架我的妹妹，也算绑架了人鱼公主，必须要付出代价才对。”

“如果是担心自己会掉进海里淹死，那倒不用慌张。您和克莉丝汀小姐现在是我们的功臣，会安全地送回岸边的。”

“我不是在说安德里安和帕特里克那两个家伙啦，”埃莉诺摆手，“像那种人死多少次都不值得关心——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那些在船上工作的仆人也能安全地回到岸边？”

和贵族不同，这些仆人也不过是为了补贴家用才来到安德里安的船上上班，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大海里，这和被关在岸上的艾谱莉又有什么区别？

“唔，你说的也对，”艾娜沉思，“如果船沉了，那他们一定会遭受些损失……”

艾谱莉突然凑到艾娜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艾娜原本疑惑地听着，却随着艾谱莉的话语，她的眼睛也渐渐亮起来：“这个办法还不错。”

*

艾谱莉观察岸边的人类已经很久了，而在海上的游船，自然也是她重要的观察对象。

尤其是在上次的暴风雨中，她救了很多落水的人。虽然这引起了她之后的不幸，但也为她提供了不少经验。

艾谱莉的意思，也就是让人鱼们将仆从送回岸边。人鱼本就生的高大，送一个人类回到岸边不成问题。

反正这些仆人不像贵族有那么多行李，只要她们人身安全，也没有值得失去的东西。

不过埃莉诺已经收集了很多珍珠，为了安抚这些受到惊吓的可怜人，艾娜分给那些救援的人鱼每人一些珍珠，让她们救了人之后，在她们的衣服口袋里塞上一颗，就当是她们的薪水。

毕竟这一趟也是有生命危险的。

埃莉诺和克莉丝汀坐在一只虎鲸背上，看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游船。

许多穿着女仆装和侍者装的人虽然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但她们都安稳地坐在木板上，倒是没有性命之虞。

有些胆大的女仆姑娘，甚至在用肢体语言和旁边同样好奇的人鱼聊天。

至于那些贵族，他们就惨了。不仅自己带来的好东西都跟着船一起下沉到海底，即使自己坐在救援船上，还有许多不满的人鱼围着他们威胁，或者冲撞他们的小船。

现在船上只剩安德里安和帕特里克。因为没有人鱼愿意去救他们，他们双手紧紧抓着船头的人鱼雕像一动也不敢动。终于，帕特里克的体力被消耗殆尽，他惨叫一声便落到了船下的漩涡中。霎时，埃莉诺和克莉丝汀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身体了。

几个人鱼士兵手持着武器冲向沉船，从船下的水中渐渐翻滚出血色。安德里安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惨白，但已经没有人关心他的安危了。

艾谱莉的双手上虽然还带着链子，但回到水中后，她十分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像一尾银色的小鱼。她抱着一个落水的婴儿，四处寻找着这孩子的母亲父亲。

一个带着袖套的女人正勉强地站在一扇从船上掉下来的木门上。她惊惶地盯着海面。当艾谱莉抱着婴儿来到她面前时，她发出一声尖叫，连忙跪下来将婴儿抢到自己怀里。

艾谱莉倒也不恼。经过这段时间，她可太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了。

“亲爱的，谢谢你来救她，我的宝贝。”女人哽咽着，但脸上却带着十分歉疚的笑容。她趴在门板上，捧着艾谱莉的脸，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女人的嘴唇落在艾谱莉额头的一瞬间，艾谱莉的脸颊突然变得红润，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而她身上因为虐待留下的伤痕也在飞速退去，留下光洁的皮肤。小人鱼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对这一变化不可置信似的。

周围的人鱼都被吸引过来，她们打量着艾谱莉，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她们是怎么了？”埃莉诺问艾娜。

艾娜的脸上出现钦羡之色，“我的妹妹现在有了灵魂，不会像我们一样变成泡沫死去了。”

啊？还有这出？埃莉诺张大了嘴。

“人鱼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我们虽然有着极长的寿命和坚强的体质，当我们死去时，不能像岸上的人类那样重新流进灵魂转世的河流。”

“所以得到灵魂也是人鱼的一大追求。像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她在那一瞬间对艾谱莉的爱，足以颤动灵魂，这样我的妹妹也获得了灵魂的共鸣。”

“原来如此，那么艾谱莉小姐，现在也是有灵魂的人鱼了。”

月亮已经隐去身体，火焰一般滴血的太阳从海的另一面升起，将海上的一切都晒得发亮。艾谱莉被围在人群之中，她银色的头发被阳光晒得宛如赤色的火焰，在冰凉的海面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