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怀巨宝的绿芽回到客栈，熟门熟路摸回天字一号房。

她摸了摸掌心滚烫的玉佩，向来平静的脸上泛起女儿家的羞涩。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是个杀手，杀手不能有感情的。

以前，薛不疑只是她心中的念念不忘，她知道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不可逾越，不敢生出那些心思；可如今，高高在上的白月光、晶莹雪坠落红尘，她见到了他脆弱的一面，那颗平静无波的心躁动了。

她呆呆看着掌心，仿若还存有他炽热的体温。连同她滚烫的贪欲，融为一体。似乎是不敢置信，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一定是快退隐江湖，她心急了，才会有这样的小儿女心态。

只要干完这一票，她就再不问江湖事，一心一意做个好人。

天微亮，坊市的梆子敲响，意味着新的一天到来。

看了看日头，绿芽猜测现在是卯正时分。客栈里没有滴漏，日晷在刺史府衙外边。绿芽听着不远处的叫卖声，闻着了阵阵清香。

她推开窗，支着下巴和楼下叫卖的阿嬷聊天。

“阿嬷，与我一支。”绿芽披垂着头发，随意用木簪别住头发。

阿嬷拿出一枝桂花，下面系着简单缝制的香包，向上一抛，“接好了。”

绿芽放下几枚铜钱，轻而易举接住了香包，连带那枝还沾着露水的桂花。她对着铜盆里的水照照，摸出行囊里的菱花镜，小心别在发间。

换身小娘子打扮的襦裙，腰间系了香包。

推开门后，昨夜那个身形瘦削的郎君悄然变成了俏生生的小娘子。

时辰还早，掌柜的还没睡醒，骂骂咧咧使唤小二做事麻利点。绿芽绕过几人，冲她们眨了眨眼。

胖掌柜昨儿个对账，自然也在客栈。可他怎么都想不起，客栈何时有这一位小娘子借宿了。

无他，如今风气开化，可也甚少有娇客在外借宿，还是孤身一人。

他琢磨不透，遂也不再想。

绿芽闲适得在早市走走停停，若是看到从未尝过的点心，也不怕烫，三两口咽下。舌头连带喉痛还一阵火热。

这急吼吼的样子，像极了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

平日大着嗓门吆喝的大娘们，看到这样小的孩子，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三分。

再看她小女儿打扮，更是多加叮嘱，近来青州来了一位刺客，据说人高胆大，身高八尺，杀人不眨眼。绿芽眨眨眼，她谢过大娘的关怀，慢条斯理吃着热乎的点心。

转过身，嘴角噙着一丝没有温度的笑。

居然闹得寻常百姓都知道此事，看来史公子，很有把握能活过今天了。

她看了看腰间系着的香囊，上面打了个如意结。阿嬷等早市散去后，回到家会不会有乖巧的小娘子扑倒她的怀里呢？

绿芽站在街道中央，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周边来往的争执欢笑，在此刻骤然远去。她站在原处，放空双眼。远处，曾达正出门打酒喝，察觉到陌生而熟悉的视线。想要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习武之人，往往相信自己的直觉。当即酒也不喝了，转身回去照看那个倒霉孩子。

倒霉孩子史珍岚被人团团围住。说围住也过了。他被关在府邸，限制不能打扰客院的贵客。越是这样，他越是好奇。

至于杀身之祸，一点不担心。

说句不好听的，除非是皇帝要他死，否则，他定然能在父母的庇佑下做个快活的孩子。

此刻，他正陪着王夫人用膳。

王夫人闺名一个韫字，取自当年的柳絮女郎。王夫人也担住了这个韫，为人爽朗大方，在京城贵妇之间，可谓是一呼百应。马球投壶这些都不在话下，甚至比一些男子略胜一筹。若仅是如此，史道凝还不能成为二十五年前泰半儿郎的嫉妒对象。王韫一手行草挥洒自如，颇具先祖遗风。

本该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史珍岚还在进学的时候，冰人都快把门槛踏平了，王夫人谢绝了所有的试探。如今，几乎是无人问津。这种情况，王夫人无可奈何。

她只能劝慰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孩子的美人图着实出巧，他们这样的家族，也不拘着孩子定要入仕，届时好好教导下一辈就是了。

长安的薛府不就是这样。

史珍岚作为史家这一辈不上进的小辈代表，一直享用了最好的资源，当然也遭了不少族弟的嫌弃。不少人想过过继到王夫人名下，替史珍岚敬孝。

就连是老太太也养了几个女孩在跟前。

王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多双筷子就是了。

这不，老太太的外孙女前段时间过来替母亲敬孝来了。

用餐，讲究的是舒心自在。食不言寝不语也要看人的。

史珍岚规矩不差，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可在王夫人眼中，处处都是差不多。她也不放心上了，反正说了也没用。

可陈皎不这么认为。

再一次打断了史珍岚的话。

“表哥，你尝尝这个。”一边提醒，一边把眼前一碟子拇指大小的包子递过去。

王夫人皱了皱眉。不等她开口，伺候的侍女急忙上前接过，“表小姐太客气了，您是客人，怎么好劳烦您呐。都是我们做下人的，伺候不周到。”

陈皎的脸如她名字一般，成了秋天落霜的月亮。没一点血色。讷讷放下镶银乌木筷子，咬咬牙，眼泪续满了眼眶，只差一阵风，就要迎风洒泪。

史珍岚见怪不怪，照常吃喝。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陈皎再也绷不住，小声哭着跑出了主院。

史珍岚嗤笑：“惯的她！”

“你祖母养些女孩在跟前，也是排忧解难。”话音间，母子俩人相视一笑。也就他那有点愚孝的父亲，会觉得祖母是思念外孙女，不远千里也要把外甥女接过来。“对了。客院那位别问，你也别去扰了他歇息。”王夫人擦了擦嘴，抿了口清茶漱口。

听此言，史珍岚也不应，转而道：“我听闻昨晚那位是在百花楼被人劫走的。娘～”

“岚儿，别问了。”王夫人明显不想谈论这件事。

四品大员中了那种药，若是在京城，只怕是会成为坊市所有书肆的一流人物。

“今日你哪都别去，曾大人会护你周全。”

史珍岚明显不愿意：“那个贼眉鼠眼的人，娘。他长得那样，看着就不像…”

“史珍岚。”王夫人打断了他的话，“越来越没规矩了，你那些书都读狗肚子里了。”

“我也就在你跟前。”

“呵呵。”

王夫人无情拒绝了儿子的辩解。

伺候的侍女两眼盯着脚尖，奉上花茶。

王夫人浅啜一口，继续交待一些事宜：“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什么心怡的姑娘。”

史珍岚刚要说。

王夫人又继续道：“花楼里的就别说了。你外祖那边，说是有个精明厉害的姑娘，被人耽搁了，来信问我，你若是愿意了，你就回一趟你外祖家见见。若是不愿，也去看看你外祖。”

“您知道还问我。”

史珍岚憨笑道。

王韫简直不想看这孩子一脸蠢样，把人送走后，问一旁的侍女：“缥梅，你说这孩子，怎么一点不像我？”

缥梅再一次肯定：“小姐，小公子和您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眉眼。”

王韫揉了揉额头。

“去把小幺喊来。”

缥梅愣了愣，夫人，从未干涉过那位的事情。如今为何要喊那边的人过来问话。

“去吧，都这把年纪了，该看的也都看了，这些年，经的风风雨雨还少吗？还有什么受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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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