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零八

喝醉酒的薛不疑有点笨,不同于以往高坐明堂、引经据典说的人哑口无声;也不是那个纵马欢乐,弯弓打猎,下马后提笔作画的士大夫。他喝醉了,连路都走不好。

好在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坊市里的行人少的可怜。

曾达白他一眼,刚想说他脑子笨,别人敬酒就喝;陡然想起薛不疑这个喝一杯就醉,越醉越贪杯的坏毛病,咽下了骂人的话。他指着薛不疑的脑瓜子,“怎么就不聪明了,早上不还能耐吗?哼——”

“聪明,聪明。”

“还聪明,你就是笨蛋。”

“你笨蛋!”

“薛妄之——”

曾达把人丢在原地,刚走出几步又折回去把人带回官邸。多事之秋,忍一时少一事。

薛不疑站在原地,支着头。

晕黄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精致的眉眼这一刻显得有点幼稚了,一双眼珠子湿润润的,拉长的影子就在脚下,显得他整个人可怜极了。没有一点锋芒的薛不疑,陌生极了。

“你记着,以后在外面喝酒,我再也不去找你。你找个喜欢的姑娘,顺眼的小厮,时刻跟在你面前。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了。”曾达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久到他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本来他想把人丢在脂粉堆里的。可,还是那根名为情谊的线绊住了他放弃的手。

“说了这么多,你记着了没?”

“记着。”

薛不疑的手搭在曾达的肩上,他头疼得厉害,也听不清身边人说的啥,可就是很安心。似乎,这样的安心是他一直追求的平淡。

唯一不好的,曾达似乎没勤加洗漱,身上有点味道。他还是喜欢想想软软的女子,身边人的肩膀有点高,还有点硬,一点不舒服。

如果是那天的人,就好了。

幸好曾达不知这厮心中所想,否则定要啐他一次,得陇望蜀的家伙。兄弟的肩膀不依靠,想着那个蛇蝎心肠的女杀手,定然是眼睛不太好。

等到人准备休息,薛不疑看着拿擦脚布给自己擦脸的好友,终于不装下去了。

他喝得有点多,头疼,又不是人傻了。

“曾飞卿,你对青青姑娘也这样吗?”

“吓死我了!”刚拧完毛巾的曾达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有人喝醉了还能吓到人,毛巾刚扔回去水盆,才回过神:“你怎么好意思和青青姑娘相比,你连她小指甲都比不上。再说了,男人嘛!”

“男人!我且记着了。”薛不疑凉凉道。

屋内点了两盏油灯,为了避免熏眼睛,曾达移得远远的。耳边飘荡着薛不疑幽怨的声音,多了几分诡异。

“干嘛?不休息又要去哪个地方。”曾达瞧见薛不疑起身准备净面,似乎是又要出门,“你还没醒酒,别在路上被人给。”

“呵呵——总好过擦脚的巾子给我擦脸。”

说完,薛不疑喝了桌上的醒酒汤,换了一身新的衣裳。

活脱脱一个贵公子出门。

他腰间系了一枚代表身份的银鱼袋,看着不像是赴亲友的约,更像是准备打一场胜仗。

刚跨出门槛,他回首留下一句“一个时辰后,百花楼寻我。”

薛不疑年岁不大,却在大理寺中有个‘玉面郎君,铁面无私’的美誉,可也正是铁面无私,招惹了不少勋贵子弟的憎恶。如今还能作为天子近臣暗访民情,靠的就是谨慎二字。他从不轻易涉险,永远不会把退路留给未知。

酉时初的梆子刚响,薛不疑抬脚进了百花楼。

今日的百花楼额外的热闹,似乎那位花魁娘子的缺席,并没有扰了这份寻欢作乐的性质。

没了牡丹还有茉莉、拒霜、双玉这些玲珑心的姑娘。

花无百日好,说的一点不过。

可这一切,与他有何关系呢?

薛不疑上了楼,意外瞧见了绿芽。他眼中拂过一丝笑意,“绿芽姑娘,好巧!”

一如那日,两人在馄炖摊子相遇。

绿芽点点头,从善如流,“是啊,薛大人。不如一道喝杯酒。”

“这花楼的酒太香,太软,后劲不足。”

“女儿香自有女儿香的妙味,琼浆玉露倒是我等凡夫俗子不能尝的。薛大人,不若您请我。”

“酒虽好,就怕人贪杯醉酒误事。”

“没喝过,怎知醉不醉人?”

“好酒虽有,可惜不多。”

“没有好酒,总有点别的酒菜吧!”绿芽退了一步,白日里,那个年纪轻轻武功不错的小孩,居然带来了一封信,内附三千两隆裕堂银号的银票。绿芽心动了,但心动没有用。她得给自己找个有用的身份。

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半响,薛不疑才应下一句:“好。”

来日,他或许会为这个决定后悔,可现在,他必须有个这样的人,替他查清那些隐在黑暗中的事情。

拨开黑暗的面纱,或许见到的是污浊不堪,可若是没了揭开的勇气,那这身官袍有何用?

厢房内,史公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看着话本子,整个人简直悠闲的不能再悠闲。

耳边是一声声惨叫。

四娘的柳眉微皱,实在不耐烦。这些人,就是嘴硬,一点都不听话。

想着,绣花鞋抵住富贵的喉咙,叉着腰骂道:“平日里,那些人敬你一声爷,你还真是爷了?不过是个没种的下贱东西。收了别人的银子,做下这等事,还不从实招来。”

而另一边,吓了一滩尿的金妈妈,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醒来。

她图了朱红豆蔻的指甲长长的,在灯光下,却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小的没有。”富贵还是咬紧牙,不敢承认。这事承认了,是个死;不承认,或许还能活。何不咬紧牙关,留得‘清白’在人间呢!他是个没种人,可也是那位的知遇之恩才有今日。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这何尝不是一种‘义’?

“还不招来。”四娘今日爬完山,晒得有点不舒服,本来该早早歇下,谁知还有这样一件麻烦事。恨不得快刀斩乱麻,尽快解决完。谁知碰上了个这样的东西。

简直脏了她的眼。

可惜这双鞋了,还没穿几次。

随着一喋又一喋惨叫响起,坐在房梁上的小幺跳下来,给了这个人一耳光。

“说——否则片了你。”

“啊——”

“讨厌!小幺,没见姐姐正忙着吗?添什么乱?你刚说什么来着?片了他,这么老的肉,太难了。还是你来如何?或者送给屠夫,练练手艺。”谎话张口就来,四娘才不是那种血腥的人,她爱干净,杀人可利索了。这种慢刀子凌迟的手法,她可不愿意,也不屑。

人固有一死。

富贵看着逼近的刀,他吓得牙齿都在颤抖。终于,松了口。

解决完这桩事,四娘擦了擦手,帕子扔到了临街的窗户外。自顾自倒杯茶解渴。

“公子,那人会来吗?这可是青楼呀!”

“青楼怎么了?男人该来的地方。”史珍岚头也不抬,继续道,“他来了,还能得到些许线索,他不来,什么都没有?既如此,为什么不来。”

“公子,这可是百花楼,薛不疑大意失荆州的地儿。”

“他不同。我很欣赏这样的人。再说了,造福民生的大事,怎可错过?”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掌声,“原来史公子这般高看薛某了。怎么,不叫薛叔了。”

一想到这个称呼,史珍岚的脸黑了。

若不是那个笨蛋,他怎么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他放下书起身行礼,“薛叔,自然是那个天真的少爷才会喊;此时薛大人与我有谋,不论辈分。”

“史公子玩笑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

“四娘,看茶。”史珍岚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他坐在一侧,主位让给了薛不疑。

小幺刚处理完人,进了门,也不问好,跳上房梁休息。

薛不疑微微震惊了一刻,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而后,笑着赞道:“珍岚手下,真是能人辈出。”

“比不得薛大人,得天子看重,委以重任。就连神策军的曾将军都跟在身边了!”

一听这话,薛不疑正了正神色。

“史公子,莫要胡言乱语。”

“这怎么是胡言乱语呢?现今青州谁不知,薛大人暗访就是为了找到那批丢失的银子。可惜啊,都知道,原刺史的府邸就连墙都拆了,愣是一两银子都没找到,何况是现在,薛大人一人呢?而青州靠近当今圣上的叔父梁王的封地。”史珍岚顿了顿,他看着薛不疑,笑了,“您瞧,我说什么蠢话呢?这都是小民胡言乱语,瞎猜的罢了。”他似是胸有成足,尝了口茶,雀舌的味道有点硬,泡茶的水看来取了河水。

薛不疑听完史珍岚的话,久久不语。

若是银子丢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完全可以把系列官员押送京城审问。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不论怎么审问都没有得到确切的供词,犯人三番两次颠覆之前的供词。本以为是无头公案,谁知查到了一封印有梁王徽记的信件。几乎淡不可见,可就是这小小的徽记,天子沉默了。

他听了史珍岚的分析,也沉默了。

朝中出了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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