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零九

史珍岚打开扇子,恍若十五岁的风流少年,“薛大人,还请入座。地方小,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小地方,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城内一片安详朝生梦死,城外受灾的百姓还在祈祷今年风调雨顺,盼望能熬过这个冬天。

薛不疑长在脂粉堆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那张脸看着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十五六岁的年纪一个人在外游学,一身短褐跟着纤夫看中原山河,咽下了夹生的二合饭。或许是吃过几年‘百家饭’,他的眼神中反而多了一丝勋贵子弟没有的谦卑。昔年打马游街的少年郎回首,已是端方有志的郎君。

他见证过这世间少有的繁华,也亲自抚平了亡者抱憾的双目。

薛不疑摇摇头,“脂粉香浓,若这还是小地方,整个大盛便没有寻常地方了。史公子,言归正传吧!”一路走来,薛不疑的酒早醒了大半。这等虚与委蛇的话语,他认为还是少说为妙。

“瞧我。这不是看见薛大人,一时忘了。”史珍岚打趣道,给四娘使了个眼色,“外面守着,我和薛大人有要事相商。莫让人打扰了。”

“说吧,你到底知道多少!”等人出去了,薛不疑忍着怒火,颇为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梁王,这个人,怕是在一些人的眼中依旧是正统呢!

史珍岚没有说错。

这批银子丢失了,总有找出来的一天;可若是和梁王有关,那就是万分要紧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圣上才派他明着巡查,实则另有安排。

史珍岚起身斟茶,“薛大人,你知道现在的你是怎样的吗?端的一副平静无波,实则心里早就要火烧眉毛了。我知道多少,还要看薛大人愿意给我多少。”

“令尊难道没有教过你?年轻人切不可激进浮躁。”

史珍岚懒散散撇了一眼,“薛叔,难道你真认为自己老了?”他狎口茶,缓缓道,“我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若是走了正道,自会认为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走差了,想要的永远都不够,考中了举人一定要中进士,及第后加官晋爵还不够,得要子孙后代世世享有功名富贵,自己也可香火永传。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见多了这世间的不公,自然会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要把这世间的不公全部扫平,阳光照不到的黑暗也要用烛火照亮。”

“贪、嗔、痴、慢、疑,世间众人,都在渡一条名为命运的河流,在这条河流中,有五处险滩,或是世人汲汲渴求的功名利禄,割舍不下的**;当年那个妄想一剑荡平不平事的少年,有朝一日拥有了可以睥睨民众的权利,他的眼中,人就不再是人了。更是一个数字。”

说到这,史珍岚啜口茶,“薛大人,你说我说的可对。”他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似乎,那个侠肝义胆的壮士成为凶手的少年是他一样。

薛不疑摇摇头,“我辈生而为人,学习孔孟之道,依从周公之礼,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有道义的人;道义存心中,自有信念。面对贪祟,才有泰然拒之的果敢。”

“呵,薛大人,您说这话,不就是您从未短缺过银钱吗?若你是那匹夫走卒,每日为生计操劳,若是有朝一日,别人告诉你只要做一件不伤天害理的事就有十两银子,你可会愿意。”

“不会。”

“若你家中有重病缠身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幼儿,又如何?这事不会害人性命,却可以救你至亲之人,你又该如何?都说忠义两全难存朝野,若是一人身无分文,那忠君之心还不如填饱肚子、救人性命的银子实惠。”史珍岚继续道,声音徐徐的,今夜的相见,似乎就是为了讨论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情。

薛不疑迟疑了。

他从未有过妻子,也从未面临这样的抉择。若是有朝一日他面临忠义两全的困境,他又该如何抉择。

片刻后,斩钉截铁:“不,绝不。我薛不疑从不会把自己置身这般困境。若是有朝一日,我不能忠义两全,定然是我还不够好。我的才能不能让我忠君,那我自当退一步。”

“那现在,薛大人,若是你的好友出卖了你呢?你又该如何?”

史珍岚步步紧逼。看困兽挣扎,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

薛不疑断然不信。

“不对,你说的都不过是未曾发生的假设,假设不存在。自然不需要做出预判。史珍岚,直奔主题吧。别在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了。否则,你母亲救不了你。”

“好言相劝,薛大人不听就算了。”史珍岚道,语气天真的如同是初次相见的那个孩子,他眨眨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薛大人,有些事情,从来不是免费的。你若是想知道,就拿你能给的,与我交换。”说完,手中运力,那封信瞬间裂成无数。

“好了,茶也凉了,薛大人,夜深露寒,你可当心脚下啊。”

薛不疑坐着,仰头看着这个脸嫩的孩子。

信里写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重要的线索,如今碎了一地,就是没有任何用途的废物。他薛不疑,从来不会被人威胁,如今一入青州境内,再三被人下了脸。这份恩情,他记着了。

“多谢史公子,薛某也送你一句话,年轻人还是该谨言慎行。今晚,就当不曾见过。”

说完,不带丝毫迟疑离开了。

四娘守在门口,一副顺从的模样。

薛不疑踏出了厢房。他走到楼下,逢见了坐在秋千架上的绿芽。

似乎等了他有一会儿,瞧见他抬头道:“薛大人,我退好了房,今晚开始就要算银钱的。”

“自然。”在薛不疑眼中,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

正好,曾达顶着一头月色抱着刀进了百花楼,撞见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恨得牙疼。

这两个人,一个手辣,一个心狠,怎么就撞在一处了。居然还能如此平和相视。

像是第三者,他咳嗽提醒不远处的两人。

“我没来迟吧,妄之。”

似乎是故意的,最后两个字拉长了音,听着像是微醺后喊的情人。

薛不疑瞬间脸黑了。他再一次唾弃自己年少无知的自己,怎么会招了个这样的竹马。

“很准时。”

绿芽后退一步,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她可懂了。

书坊里的那些话本子,清淡如白莲,豪爽如拔霞贡,她都看了。懂男女之事的年岁,看多了,自然就一回生二回熟了。她再退一步,捏着嗓子,“大人,我跟您走吧。”

果不其然,曾飞卿的脸拉得老长,抱着刀的手指,硬生生鼓起了青筋。绿芽撇撇嘴,这份银子,背主也要拿到一手密报。

这般想着,裙角飘飘跟上了两人的步伐。

晕黄的灯火,风一吹,晃的三人的背影飘摇。

不远处,史珍岚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四娘,我做的对吗?他再不好,也是他呀!”

他的声音很轻,被今晚的风绞的粉碎。小幺偷偷藏了几块点心被四娘抓了个正着,正一口塞嘴里做鬼脸,显得那样得意洋洋。

我还卑微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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