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还寒，风头刺骨，

雾霾来袭，天空阴沉得不透半点阳光。远方天际灰白，鳞次栉比的昏黄路灯还亮着，抽出嫩芽的垂柳随风摆荡，影影绰绰。

树下长条椅上，一团黑影动了动，周念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看着平静的海面坐了一会儿，才裹紧衣服，双手插袖，缩着脖子融入早起的人流之中。

路两旁，胡乱停着早点摊，将本就不宽敞的人行道挤得只剩侧身通过的空间。城管隔三差五前来整治一番，没有用，第二天照停。

周念抱着膀子快速通过人群，她不喜欢这种人挨人的地方。

穿过人群，拐进一条古朴街道，周念抬脚迈进一间早点铺子。

“小周，今天这么早？”老板吆喝一声，声音醇厚质朴：“今天吃点啥？”

周念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淡道：“老样子。”

“得嘞。”

老板姓王，是早点铺子的老板，北方人，六十多岁，大家都叫他老王。

“小周啊，胖丫一大早就蔫蔫的，连罐头都不吃，你一会儿帮婶儿看看好不啦。”珊瑚婶儿端着餐盘从靠门位置坐到周念对面。

周念抬眼皮看了她一眼，“饿两顿死不了。”

珊瑚婶儿是她的邻居，人如其名，喜欢把自己打扮得五彩斑斓，活像一株珊瑚礁。她养了一只橘猫叫胖丫。这只猫贪吃成性，总是顺着空调管道溜进她家偷吃鱼缸里的鱼。

“哎呦，话可不能这么说，猫最怕饿肚子了呀，弄不好会死掉的啦。”

“死了才好，晚上嗷嗷叫，吵死人了。”老王端着一碗鲜肉馄饨和两个茶叶蛋，还有打包好的奶黄包和甜豆浆搁到周念面前。

这话珊瑚婶儿不乐意听了，“啪”一下撂下勺子，碗里的豆浆溅到桌上，“我们胖丫可乖的嘞，晚上从来不叫，定是你年纪大了，幻听。”

老王不客气地拽过来一把椅子，坐到桌边，“我幻听？昨晚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从你们那栋楼传出来的，那叫声像脖子里卡了刺似得，难听得要死，不是胖丫还能是谁？小周，你离得最近，你听到没？”

珊瑚婶儿阴阳怪气，“哦呦，那更不可能是我们家胖丫了呀，我们胖丫的叫声最可爱了，是不是啊，小周？”

周念默默舀起一颗馄饨，吹去热气，没应声。

“你看，人家小周都不乐意搭理你。我告诉你，管好你家胖丫，再叫我就报警，告你扰民。”

珊瑚婶儿嗤笑，“呦呦呦，就你每月纳的那三瓜俩枣，还真把警察当你家仆人使唤了？有能耐你报啊，警察不就在这呢吗？”

早点铺里的人不多，这会儿八颗脑袋齐刷刷转向墙角，看向闷头啃包子的小青年。

宋清宇抬头一笑，露出八颗牙齿，“八点半才上班，我现在是平民。”

他是辖区派出所民警，去年刚毕业，听说还是警校优秀毕业生。去年年底分到宁江刑侦支队，报道第一天就赶上出外勤，把嫌疑人放跑了不说还弄丢了配枪，直接一撸到底，到派出所当民警，处理民事纠纷，这片归他管。

老王拎着椅子坐到宋清宇旁边，“小宋，你说胖丫这种行为构不构成扰民，现代人什么最宝贵，头发和睡眠啊，你看——”他摸了一把没剩几根头发的秃头顶，“这一宿，头发又掉了好几根。”

宋清宇啃着包子“嗯嗯啊啊”，明显在应付。

“建立和谐社区，需要你我共同努力，你说是不是？”

“对，对，您说的对……”

“对了，小宋，我还真要投诉，最近这条街道特别臭，尤其是——”老王瞥了一眼珊瑚婶儿，“尤其是她们那栋，每次路过都有一股死猫味，你们派人看看去啊。”

宋清宇指了指手表，“叔，八点半上班。”

老王像没听到似得，自顾自继续说：“肯定又是胖丫，整天招猫逗狗的，把周围的流浪猫流浪狗都招过来了，烦都烦死……”

七点整，早间新闻时间。

老王终于停止絮叨，端着茶缸，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看新闻——

昨晚，又死了一个人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三个了。

“哦呦，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年纪轻轻就死了，真是可惜了，晚上可不敢一个人出门喽。”珊瑚婶儿有滋有味地喝着豆浆，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老王“嘁”了一声，心道：死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这种半老徐娘怕是送上门都没人要。

他放下茶缸，往宋清宇身边挪了挪，八卦起来：“诶，小宋，听说这不是普通的凶杀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连环杀人案。而且啊——”他突然放低声音，低到连宋清宇不得不倾身向前才能听清，“这事挺邪门的，第一个死者丢了肺，第二个死者丢了肝，这是有人在做法呢。”

宋清宇放下啃了一半的包子，此刻将“你我共同抵御邪教渗透”忘了个干净，饶有兴致道：“这么邪乎？您从哪儿听来的啊？”

老王得意地敲了敲手机屏幕，“互联网时代，万物互联，什么不知道啊，和叔说说，是不是真的啊？”

宋清宇“嗐”了一声，原来是小道消息，不可信，于是一阵正经说：“叔啊，别相信网上传言，那都是故意带节奏扰乱社会安定的，弄不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做法这种鬼话您也信？”

珊瑚婶儿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去，“不是鬼话，目击证人都现身说法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做死亡预测呢，预测的哪天来着——”

她打开手机，鲜红的指甲盖轻点屏幕，打开一个论坛，点开置顶带“HOT”标记的热贴，“诶诶诶，又有新消息了。”

两颗好奇脑袋立刻围上去。

是一张照片，尽管做了模糊处理且打了马赛克，仍遮盖不住猩红的冲击，这个人的腹部也被剖开，下面有人评论。

【卧槽！一大早发这么血腥的东西太不道德了啊？老子正吃饭呢。】

【这地方看着有点儿眼熟啊，远处亮着的是不是灯塔啊？】

【我去，这TM的是北滩啊。】

【我去去去，真是今天啊。】

珊瑚婶儿激动得指尖微微颤抖，飞速往下滑，三天前有个叫“土财主 ”的网友发出一条预测：春寒料峭时，月色朦胧夜，金色浅滩中，夜枭在杀人。

前两起杀案现场，都留下一幅简笔画——夜枭。

【倒春寒，雾霾来袭，宁北沙滩，全对。大神大神，给我算算呗，今年考研能不能考上？星星眼】

【头皮发麻，大神大神，收徒弟吗？端茶倒水，捶背揉腿，洗衣做饭，无所不能，收了我吧~星星眼】

……

接连几十条都是没有营养的马屁，珊瑚婶儿快速掠过，终于有一条不一样的声音。

【装神弄鬼，真这么厉害的话早就被国家收编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刷存在感？我看八成是凶手本人，要不就是凶手同伙儿，故意在这混淆视听呢。】

【对，建议严查土财主，有些变态杀手就是喜欢玩这种恐怖预告。】

【也有可能是凶手看了土财主的预测，借势行凶。】

【已举报。】

【已举报。】

【已举报。】

……

评论区的风向又成一边倒的形势，从星星眼变成一坨屎。

这时，一位热心网友贴出土财主的个人资料，账号是今年注册的，所属地宁江，首帖时间是一月三日：碧穹如洗，满月高悬，夜枭在杀人。

——三天后发生第一起凶杀案，时间：农历腊月十五 ，满月之夜。

起初，这条帖子并没有引起过多关注，但随着案件信息逐渐披露，才有人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帖子的热度急剧上升，短短一天就挂了“HOT”标记。

土财主自发帖后再未出现，直到半个月后。

一月二十五日，土财主做出第二次预测：三更半，夜雨时，墨林荆棘，夜枭在杀人。

——三天后发生第二起凶杀案，地点：崖边密林深处。

【第一条帖子预测时间，第二条预测地点，第三条时间地点都有，第四条会不会直接指向被害人？细思极恐……已举报，建议警方严查！】

【别被楼上误导，如果土财主是凶手，发出来干什么？博人眼球啊。】

【同意，修道之人有好生之德，土财主这是耗损自身修为给大家预警呢，都提示的这么明确了，还有不怕死的大半夜去沙滩，死了也是活该。】

【 1，还真有嫌命长不怕死的。这次丢的是什么器官，有知道的没？】

等看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回复，珊瑚婶儿便搁下手机，“小宋，你怎么看？你不是干过刑侦吗？”

宋清宇面色尴尬，支吾说：“只干了半天。”

“哦呦，那也是摸过枪的，你给婶儿分析分析，婶儿好好整治一下网上这些歪风邪气，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专业。”

宋清宇心痒难耐，恨不得来个小黑板大吹特吹一番，但警队有纪律，他随即挺起胸脯严肃道：“案件细节属于警方机密，不能透露，更不能传播。”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片区民警，这种大案要案的关键信息不会轻易透露，如果不是刚才这番恶补，他甚至不知道死者丢了器官，要不所长老让他们深入群众呢，群众的力量果然强大。

珊瑚婶儿讪讪的，“哎呦，还上纲上线了。”

这时，手机响起哗啦啦金币掉落的声音：“支付宝到账十五元。”

老王回头看，靠窗的桌子已经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