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空已见了蓝。
谢府浸在梦里的一切,今日是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唤醒的。
愈来愈多丫鬟聚来,才明白让锦珠喊破喉咙的是何事——
谢家二姑娘的卧房内,一条白绫上挂着一个知萂,她整个身子都下垂,一身白衣在木色的卧房陈设中鲜明无比。
最最吓人的还是她那双未合上的眼,有些突出,直直地瞪着前方,死寂的眸子里好似有过某种极烈的渴求。
王氏和谢廉安在卧房门前看了看,谢廉安气得一拂袖,转身离去。
王氏身旁的几个妈妈互相耳语:“怎得死在这时候?大公子才刚成亲,真真是染了晦气。”
当着未闭眼的死人面,她们也是这样口无遮拦。
谢燎琰又被王氏叫回谢府,他入了门,谢廉安才知此事,又对王氏有些小训斥:“新婚不过三日,便回府上两次,宫里别出了什么意见。”
“无妨,小枝是个不会恼火的,”谢燎琰不在意地摆摆手,“娘,临急临忙喊我,所为何事?”
“知萂死了,吊死了。”王氏抹抹泪,有些哀凄。
谢燎琰的眼底没什么情绪波动,只关切问道:“她杀了迟水了?”
一旁的胡元描述了昨日知萂从王爷府出来的情景,定论道:“该是杀了,才害怕得吊死。”
“如此便好。但此事不宜让宫里知晓,爹,娘,你们随意给她找个地方埋了便可。这样小事,倒是无须特意把我叫回,毕竟宫里多少还是要应付。”谢燎琰懒懒地托着脸,心里却隐隐觉着何处不对,他好似忘记了些什么,却一时记不起。
说话间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公主府着人来问谢燎琰在何处用膳,他肚子有些空,便懒得走,让人去回了个在谢府用膳。
午饭后,谢燎琰回了从前的卧房困觉,谢廉安和王氏正愁着以后该如何应付那些识得知萂的人家。
后院却来了不速之客。
迟水凭借着对谢府布局的熟悉,在屋顶上绕过众人,推开了知萂卧房的门。
果然如她所料,这里早已没有知萂的尸身。
她原想夜里等众人入睡,再潜入谢府带知萂走,却想起谢家处理这类事向来是快的,恐怕等到了夜里,知萂早被丢在了某个坑里。因而,她也顾不上显眼与否,从衣箱里翻出一身暗色短打换了便赶到谢家。
迟水把记忆里的几个空屋子都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找到知萂。
莫非还是没赶上谢家的速度?
她在心里将谢廉安骂了个狗血淋头,提着短匕就跳进了王氏的屋内。
原在梦里睡得正安稳的王氏,迷糊中觉察到一丝杀气,不寒而栗下,她睁了眼。
这眼皮子刚一掀开,差点没把她的魂都吓出来——
她原是侧躺,睁眼便见一把匕首插在她头下的那个枕头上,如水一般冽的寒光映照在她双眸,她登时便坐起,欲张嘴大喊时,又被迟水捂着嘴按倒在床上。
迟水一手把着匕首,一手死死按住王氏的嘴,眸子危险地微微眯起,冷声道:“出声我就杀了你。”
王氏点头,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大概是在说:“好好好。”
将匕首架在王氏的脖子上,迟水才松了手。
“你们把小萂放哪了?”
既知来人的目的,王氏便可有恃无恐地套话:“她竟没杀了你,你是如何说服得了她自尽?”
迟水的心里痛了一下,小萂的戏实在做得太好,到了此时此刻,王氏都还未猜出她们私下里的感情从未变过。
“话多的人,容易丧命。”
迟水将匕首紧了紧,王氏雪白的脖颈上瞬时就显出了一条红痕。
有隐约的痛意袭来,王氏打消了套话的念头,不安地吞着口水。
“问你话呢,小萂在何处?”迟水的眼神愈狠,镇得王氏一时空白了脑袋。
“不说话,就是死。”
匕首下渗出一点血珠。
“她,她,我不知!是,老爷处理的!”
谢家收拾烂摊子的速度着实是快。
今早事发没多久,知萂就已经被运出了城外,该是被埋在某个土坡上了,负责看守运送知萂轿子的小厮和轿夫还未回府。
王氏自是知晓这事情原委,只是她要拖延迟水。若是被她得到知萂的尸体,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
“谢、廉、安。”迟水一字一字念出,将匕首收回,把玩在手里,眼睛紧盯着王氏的胸膛处。
王氏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必须想法子让她出去,或是想法子让护院前来救命。
“谢廉安在何处?”
“约莫是在书房。”
“你带我去,别让人跟着。”
迟水答应了知萂不能在谢府丢了性命,逼着王氏带路是最好的法子,省得她一走,王氏就大张旗鼓叫人来对付她。
王氏巴不得听到这话,毕竟只要不是与迟水独处,她便有机会逃脱。
于是,迟水戴上帷帽,待王氏让门前的丫头全散开后,便将刀抵在王氏的背部,紧跟在她身后往书房去。
她不动声色地四下张望,若是有人突然冲出,她也好做应对。
未曾想,当一行丫鬟路过,她们停下对王氏行礼时,王氏笑眯眯地,却突然冲向前,将一个丫鬟猛推到迟水怀里,自己往前院跑去。
若非迟水收刀收得快,这丫鬟的肚子早被她的刀扎进去了。
两个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一群丫鬟早乱了套,跟着王氏边喊“来人”边乱窜。
迟水在原地站着,不爽的情绪达到极点。
果真是阴不过这谢家人。
那丫鬟不知是被迟水吓了一跳,还是腿摔伤了,只站着发抖,怯懦的眼神看向迟水。
“谢廉安在哪?说实话。”
这丫头一下便吓得语无伦次:“在,老爷,在书房。”
迟水黑影似的闪过谢家的抄手连廊,待迟水推开书房的门,里头的谢廉安和王氏端坐在一众护院身后,沉着脸看向她。
谢廉安:“霜姑娘还真是命大。”
迟水:“小萂在何处?”
王氏:“霜姑娘,小萂的死你如何逃得了关系?我们知你气琰儿和小枝成亲,可你若是愿意继续为我们谢家所用,妾身定能去宫里说情,让你做琰儿的偏房。”
门槛处的迟水一声冷笑,眼神随即变得阴狠无比,她手中的匕首抛了抛,脸上抹了怒气。
“我已被迫跪在你谢家这般久,你们竟还异想天开要我做你家那下贱的妾。此后纵使月月蛊毒烧心,我也再不会为你谢家卖命。且看我今日在你这书房闹个腥风血雨,拿吾妹尸首走!”
迟水一时气急,全然忘了自己还未知晓小萂尸首何处,也抛了和小萂的约定,只顾着握住匕首,冲向那护院围成的人墙。
护院也跟着而动,一个个拿着长刀,却不及迟水之快速和灵活,在前头的几个已然被迟水插了几刀。
匕首和衣服顷刻便被血液濡湿,迟水的脸上表情全无,高高束起的头发跟随动作也利落地飘动。
她将刀刺入人的肩膀,就有血飞溅到她脸颊。她也顾不得擦净,推开这一个半死不活的,就要去躲开下一个尚鲜活的。
不消片刻,护院的人就倒下了大半。
余下的护院有些犹疑,书房内的剑拔弩张略有些缓和。
迟水站起身,她挨了几下不深的刀,此时难以克制地大口喘着气。
她身手虽好,力气却是有限,孤身一人也实在难敌这么些人。更何况,她历来练的都是短兵器或暗器,碰上这些个拿长刀的,要加以躲避和伤害就得花上更多的气力。
如今不过去了一半的人,她已经有些吃力。
谢廉安瞧出她体力不支,忙命人快上。
那些护院虽说有些犯怵,却还是硬着胆子再次挥刀。
迟水提着口气,要杀一人已比方才要多上一半的体力。她猛然想起小萂要她好好活着,咬了咬牙,打算把他们吓退便跑。
将刀扎进这一个男人的胸口后,她将尸体用了几乎全部力气推向他身后蠢蠢欲动的人们,便转身欲往门外去。
“霜儿。”
迟水的腿猛地止住,谢燎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他脸上是柔和的笑意,轻轻唤了迟水一声的同时还对她伸出了手。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她忽然就没了行动的能力。
谢燎琰向她身后射过去一个眼神,很快就有一把长刀从迟水的背刺穿到前腹。
疼痛感在全身上下席卷,一边的大腿很快便被自己的血浸湿。
迟水吃痛,微张开口倒吸着冷气。她缓缓低头,看见了那略微突出的刀尖。
男人将长刀用力抽出,与之而去的,还有迟水全身的气力。
她双腿一软,向前直直扑去。
她的前面,是伸出手的谢燎琰。
她的脑袋尚不清醒地抱着一丝幻想,以为自己会落入谢燎琰的怀抱。
奈何事实却是,谢燎琰的柔情一秒间便隐去,见迟水向他的方向扑来,他往后一步,躲开了她张开的双手,让她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还愣着作甚?还不上?”
头顶传来谢燎琰冷冰冰的话语,迟水在地面挣扎几下,没法站起。
但身后挥刀卷起的风声实在太近,她不知自己如何转了个身躲过。其后,她彻底瘫在地上,唯有手指在做着抬起的努力。
护院自然没打算放过她,方才被她这一个区区小女子追着打,此时她落了下风,哪有不显示自己威风的道理?
迟水认命地闭上了眼,在心里对着小萂忏悔。
到底是要死在谢家了。
突然间,谢燎琰被什么人撞开在一旁,屋内站着的约莫十个九个护院也在几句话的功夫内便被那人用长剑一一划破肚皮,痛地往地上一堆两堆地倒。
谢廉安三个被这蒙面人打得措手不及,还未作出反应,他就已抱起迟水,跃过屋檐,消失在院墙处。
看到阿水前面已经决绝地要离开谢家和阿琰,但在这一章里她又被阿琰蛊惑导致身受重伤,不知道读者们能不能理解,为了不让阿水被骂,我还是需要为她发一下声:
前文已经写到了阿水在谢家庄子上过的是非人的生活,又写到阿琰的情感极快反转的情节,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能看出阿琰患有“人格分裂”的,他的第一人格是第一章里的那个小少年,也是皇都第一场雪里那个阳光一般的公子,第二人格就是玩弄三个姑娘感情的人了(关于他的故事,我会写在番外)。阿水和阿琰是彼此的初恋,阿琰算是阿水的精神支柱之一,因此尽管对他生气,也不可能立马就做到放下,毕竟他们过去有那么多年的美好。女孩子或许有一丝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因此“阿琰”知道怎么拿捏阿水,当他装出和阿琰一样的温柔,阿水总会抵挡不住的。这也是为何前文阿水几次对“阿琰”失望、恼火后,都能轻易被哄好,或是没有选择决裂。前面“阿琰”用一束花把她哄好的情节里,我其实也怕会有读者骂阿水,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不知道“阿琰”与酥雪、小枝的事,更不知他成了青楼的常客,她只记得过去在暗无天光的庄子里(后面会有描写),那个少年对她很好。
所以,看到这里的读者也请不要生气,阿水一个人站在那里,她也很无助。因为她刚失去了妹妹,又被喜欢了好几年的人背叛。
——2024.9.2回看时发现竟忘记了在作话里写下这一段,特此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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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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