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今早,萧鸣涧觉着身上的热退下去不少,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喝了午饭的粥和药后,他走出卧房,想着舒展一下躺了好几天的身体。

悠哉悠哉到了院子里,捧起一朵开得正盛的花时,他看见了身着短打的迟水。

迟水这架势好像是要去掀翻谁家的屋顶,盛气凌人,一步一步脚下好似踩着火。

萧鸣涧将心猛提起来,生怕她是要去公主府砍谢燎琰,便忙拦住她:“阿水,去何处?”

风风火火的姑娘没心思搭理他,只推开他的手,一路走一路回头:“去找小萂。”

萧鸣涧松了口气,只关照她早些回来。

待迟水拐出门去,他又忽觉不对:她这不是要去谢家闹事吗!

昨日知萂走后,迟水顶着双红眼眶给萧鸣涧送药,萧鸣涧问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当即便说让迟水去接回知萂,他把她们姐妹两个送走。

迟水却不肯,一是不愿连累王爷府,二是如小萂所说,这的确是她梦寐以求的解脱。

于是二人放着重重的这层心事,夜里睡了。

萧鸣涧方才一时没把脑袋转过来,这会儿才明白她是要去夺回知萂的尸身。

谢家简直比虎狼窝还要虎狼窝,迟水就这样孤身闯入,全身而退都有些悬,更何况还要带个没行动能力的人回来,简直难上加难。

萧鸣涧忙起步,一边着人去喊愉放牵马,一边自己往卧房去换了身利落的衣服。

“王爷,你这是作甚?”

愉放把马绳交到携带上一柄长剑的萧鸣涧手中,心中疑惑。

“救阿水。”

萧鸣涧把这话同自己的背影一起抛下,策马呼啸到了谢府门前。

看着谢府府门处两个石狮子般站立不动的护院,萧鸣涧把马牵到了谢家府邸旁的小巷,借着马背,跃上谢家的院墙。

他先前没来过谢府,这会儿在屋檐的瓦砖上猫着腰把谢府转了一圈,才发现有丫头在院子慌乱,偷听了一阵才知迟水在书房,便又摸索着到书房边上,将书房内一切收入眼里。

他到时,恰是打斗的两波人休整后又冲向对方。

只见迟水抓住在前方冲锋的一个男人,与此同时,书房门口处转入一身墨色衣裳的谢燎琰。

萧鸣涧眸子一沉,不知谢燎琰是赶来救迟水还是加一把火。

无论哪个,他皆不悦。

于是萧鸣涧蹲着没动。

待迟水转身瞧见谢燎琰,他那架势,连萧鸣涧都以为他是要带迟水走。

万没想到,不过一刹那,迟水便腹部中了刀,直直摔到地上。

萧鸣涧的腿比脑子快些,他跨进那门槛,将挡路的谢燎琰整个撞开,剑光闪烁的三两下之间,他就抱着迟水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飞过谢家的墙,恰好落在自己的马上,他怀中姑娘吐了几口血,脸蛋和脖子即刻变得污浊。

迟水意识几近涣散,黑色的瞳孔拼了命将这蒙面人看清,那一双熟悉的褐色琉璃似的眸子现在她的眼里,她才放了心地任由自己陷入混沌黑暗。

马上颠簸,迟水不知觉喷出更多血,衣裳的血渍濡湿了萧鸣涧的手臂和身子。

萧鸣涧恨不得给马蹄安上风火轮,也顾不得后头是否有谢家人,在街上横冲直撞地就往王爷府赶。

马蹄在王爷府前急停,萧鸣涧一刻没停地下马,往卧房赶。

护院见迟水浑身是血,还没等他们围过来,萧鸣涧就喊着让他们快去找邹槐和孔妈妈。

几个丫头聚过来,他又一边跑一边语气急急地让她们打几盆热水来。

迟水在床上躺下没几句话功夫,底下的褥子已经红了一片。

萧鸣涧没在屋内干着急,而是跑出去跟着丫头们打水。

邹槐和孔妈妈急匆匆提着药盒子赶过来,见血淋淋的一个迟水,猛地缩了口气。也没耽搁,赶紧就让屋里的丫头们出门外等着,余下他二人着手看迟水伤的情况。

孔妈妈很快地把迟水的衣服褪去,遮住要紧的部位,光露出个最长的刀痕,便让背对着她们在取出针线等物的邹槐转身。

人命关天,偏男女有别,所幸邹槐有孔妈妈,二人便如今日这般搭配着救下无数男女的性命。

萧鸣涧在卧房外焦急地踱步,夕阳光被远处山脉吞没,邹槐和孔妈妈总算顶着血呼呼的手和衣裳,推开了卧房的门。

“如何?”萧鸣涧迎上去,脱口而出。

邹槐和孔妈妈面色忧虑,邹槐嘱托日日换药,须得静养,又着人去买了些内调的药材,说是一日得喝个二服。

至于迟水何时醒,谁也说不出一个定数。

萧鸣涧道了声辛苦,喊了几个丫头给邹槐二人打水净手和更衣后,就和云桃入了屋内。

迟水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被褪去,此刻只着一身素衣,静静地躺在帐子里。一头墨发染了些红,还不及擦去。

她脸色惨白如一个将死之人,嘴唇紧闭,眉头蹙起,显然还未从痛苦里得以抽身。

掀开帐子的两个人同时泛起心疼,叹息从他们口中溜出,在这死寂的卧房里交织。

负责买药的小厮归府,萧鸣涧和云桃到了厨房,循着邹叔的吩咐升起火熬起药来。

厨娘的迟水倒了,孔妈妈就担起了做饭的活计。

同样窝在厨房里看药的火候的萧鸣涧也时不时打打下手,陪孔妈妈聊天解闷。

换药须得把迟水的衣裳解了,这事就交给了云桃这些丫头。

喂药却是萧鸣涧日日上心,虽说府上的大家不太会嚼舌根,但到底如今还是他单相思,不好给迟水留下什么能供人说道的话柄,他便绞尽脑汁每日都编些新的话来,顺理成章把这活揽到了自己身上。

几天的药理调养下来,迟水却依旧面如死色,没有任何好转的倾向,偏生夜里又出了一档子事,更是增添萧鸣涧的愁眉。

这天夜里,萧鸣涧的手下押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敲响了萧鸣涧的房门。

屋内点上灯,萧鸣涧揉着自己的眉心,直盯着被五花大绑丢到地上的刺客。

他声音染了愠怒:“冲阿水来的?”

地上的人没作声。

萧鸣涧踹上他一脚,捏起他的下颚,冷声道:“丢到耳房去,明早找邹叔验验他身上的蛊毒。”

身旁立着的手下闻声而动,拖着那人出去了。

萧鸣涧深叹口气,约莫是谢家反应过来迟水已然将刺杀之事全盘托出,才找人来灭她口。

他没提灯笼,顺着一丝月光又来瞧瞧迟水。

至亲的死和心上人的背叛给迟水带来不小的打击,邹叔说这或许也是养伤已有不少的时日,她却仍未恢复意识的原因。

邹叔的药方管用,迟水身上的伤口愈合不少,偏偏她又做起什么梦来,时常口中没有分辩地大喊,一会儿喊“小萂”,一会儿喊“阿琰”,还有些旁的什么胡话。

邹槐医伤医毒皆是能手,奈何不会医人心病,看着府上众人着急,他也只能说些诸如“只盼着迟丫头意志能坚强,能挺过来”这样渺茫的话。

萧鸣涧轻轻把门合上,在床边坐了。

微弱的月光和游廊挂着的灯笼光透过窗子,在迟水的脸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亮,让人看不大清楚。

她又陷入了什么梦里。

迟水猛地抓住萧鸣涧的手,嘴里嘟囔:“小萂啊,我的小萂,姐姐……阿琰……阿琰……你为何呢?”

听及“阿琰”二字,萧鸣涧眸子一沉,将手抽出,将唇紧抿,心底是又气又无奈。

迟水静了静,忽然掷地有声地,吐出一句:“世上无人在意我了。”

萧鸣涧眼里的冰瞬时间便化了,冰水流淌过他心间,激起一阵难受。

他将自己的手塞回迟水的手心,一下子便被紧握。

一声长而沉的叹息呼出,萧鸣涧的掌心抚上迟水的头,很轻地摸了摸,嘴里也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在意。”

萧鸣涧忽然就没了困意,愣愣地坐到天明。迟水的手没松开过,像婴孩抓物一般抓得那样紧。

不过,好在她的神色已然舒缓了不少。

赶在大家晨起前,萧鸣涧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经邹槐一验,这刺客身上果真是有同迟水一般的蛊毒。

当真是谢家派来灭口的棋子。

萧鸣涧弯腿下腰,拍了拍刺客的脸:“你出来已有三两个时辰,谢家该是知晓你刺杀失败了。这会你回去,怕也只剩一个死。听说你们多是不得已才当了谢家的杀手,你呢?实诚些交代了,王爷府可以考虑留下你好好活着。”

这刺客不傻,但也不敢轻易信了萧鸣涧,毕竟昨夜他的态度也着实不像个好人啊。

见刺客不言语,萧鸣涧也没多说,又让人把他拖回耳房去了。

刺客无须急着处置,王爷府的安全倒是更加火烧眉毛。

谢家估摸着应该是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后续怕还是会再派人手来取迟水性命,不定还会顺带把他这个王爷的命也取了。虽说府上有禁州的兵士守着,但也不好给府上大家无端添了隐患和担忧。

只是迟水如今神智尚不清醒,就算要走,又该走去何处?

经府上人们一合计,倒是想起来个好地方——永枫观。

当年皇后送出萧鸣涧,在永枫观里,他师从出世了的国舅爷则修道士,于千枫山上习武学文四年。

永枫观僻静且清幽,着实是个养伤的好去处。

师父不喜闹热,于是,萧鸣涧只吩咐了带上孔妈妈夫妇、云桃和愉放,再有旁的几个家不在皇都的丫头小子,其余的便又放他们各自家去。

府上各人便忙着收拾,东宫里着人来传,萧鸣涧入宫,原以为什么大事,不过是御厨研发了个新菜式,他的好皇兄就想着让他也来尝尝鲜。

饭桌上,萧鸣涧将迟水一事说了,也告知要携王爷府上人暂避永枫观,于是又给皇后请了安,收下娘娘给国舅爷的手信,萧鸣涧便回了府。

翌日,尚未破晓,天是深蓝色。

两辆马车驶到城门处,城门处的巡夜横起刀枪欲拦,却见马车前头骑着马并行的是萧鸣涧和愉放,便改了姿态行了个礼,问清楚缘由,才开城门放人。

赶路两三日,路途略微颠簸,迟水竟意识回转了几回,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口舌不清地“唔唔”了几声。

同一马车的云桃喜得大叫几声,引得萧鸣涧赶忙驾马到马车旁问。

迟水被这几嗓子吓得清醒了些,不过交谈了几句便又沉沉睡去。

永枫观在山顶,所幸上山的路平坦不算陡峭,但马车依然难以上行,众人分了行囊,背在身上,一步步往上爬。

迟水趴在萧鸣涧肩头,没有知觉,是软踏踏的一片。

萧鸣涧这次倒不用找借口,毕竟在场不多的男子里,邹叔年纪大了腰腿本就差些,愉放和云桃没捅破的那层窗户纸,萧鸣涧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他二人就自觉地散开去拿包袱了。

他们到山脚下时太阳正烈,进了山间就有风不时从树叶间拂来,横扫一切燥热。

待他们站定在永枫观的门前,橙黄的最后一抹太阳恰好被远山吞下,只余了粉紫色纠缠的落在天边的带子状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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