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确认迟水和素梨两个走远,愉放始才开口:

“王爷,据我们的人传来的消息,枕福城中并没有迟姓商人,倒是十年前,城外被官府剿了的钧峰寨大当家是个姓迟的。”

萧鸣涧掀起眼帘,挑了挑眉,说道:“这钧峰寨什么来头?”

愉放将钧峰寨的事儿一一道来,其中有些,怕是迟水自个儿都不知。

萧鸣涧仔细听着,正欲开口,便听门外有人来报:

“禀王爷,许掌柜的与他母亲来了。”

“速速迎进来!”

萧鸣涧闻声起身,一面吩咐人去迎接,一面吩咐人去叫孔妈妈、邹叔和素梨。

负责传唤的小厮走到素梨和迟水二人跟前,对素梨打趣道:“梨姐姐,许掌柜的来了,你呀,若是继续赏花赏湖的,人家怕是要成热锅上的蚂蚁咯!”

迟水还未搞清楚那许掌柜是何人物,却也从这话中抿出不同。尤其是瞧见平日里常是从容自若的素梨在此刻脸颊连同耳廓都烧成一片,举止也带了含羞扭捏,迟水心下更有了明确的猜测,只是藏着不说,随着他们进了正厅。

萧鸣涧、孔妈妈和邹叔三个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正与两个脸生的人谈着话。

叫许掌柜的那位,竟是个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全然没有油腻、圆滑之感。

他身旁的妇人正和孔妈妈交谈着,二人的脸上都漾着笑。

素梨才刚迈进门槛,许知苇的眼底顷刻便含了柔波,他起身欲迎,站立了片刻,还是笑着坐下了。

倒是素梨大方,尽管眼下的红晕还没散去,她依旧径直坐到了许知苇身旁,拉拉他的袖子,两个人就咬起了耳朵。

这自然不免遭到厅上一阵打趣,许掌柜的拿袖子掩去半边的脸,佯装咳嗽,全身都发起烧来。

素梨见他越咳越似真的,生怕他咳晕过去,忙护着他,语气急急地说道:“我和知苇没几日便要成亲了,说些私话又怎的不行?”

此话一出,不仅许知苇脸上愈加红起来,还惹得厅上众人都笑起来。

这许家母子二人原是铺子上新进了几尾鲤鱼,就趁着鲜活赶忙给素梨送来,顺便再谈些迎亲之日的安排。

一切谈妥,萧鸣涧主仆几个将他们送出府门,素梨仍拉着许知苇的袖子,要送他们到铺子上。

萧鸣涧又打趣了素梨一两句,众人笑了笑,素梨便拉着许知苇的手、许母又圈着素梨的胳膊,三个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去了。

见他们走远,萧府门前的人们也往府里走。

孔妈妈眼眶微红,扶上邹槐的手臂,走在大家伙的最后。

前头的迟水忍不住问身旁的萧鸣涧道:“梨姐姐和许掌柜是如何相识相知的?”

身旁人轻声笑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同时展开了握着的玉骨折扇,墨黑色扇面上一节节的赤金竹子摇曳着风,微微吹起了萧鸣涧两鬓的碎发。

“知苇原不是皇都人,承了其父的酒肆并将许家酒肆繁荣起来,才落根到皇都。梨丫头素来有成见,一次上街遇许家酒肆有人闹事,替他们家解了围,知苇就常来讨梨丫头的见解,一来二去,渐渐地两人就倾心彼此,遂成一段佳话。”

迟水调侃地笑了笑,二人又扯了些其他闲谈,至厨房才分开。

掌灯时分,孔妈妈拉着素梨来了自己的房里。

看着自家娘亲左搬搬,右拿拿,最后在床榻上摆开两个银手镯、一个玉发簪、两张屋契等等物件,素梨的眼底迅速染了湿意。

孔妈妈一手握住女儿的手,一手指点着那些个体己,一一说起来:

“这个银手镯是娘被买入姜家时,娘的家里人给的;玉发簪是姑娘在宫里赐的;屋契是哥儿赠给我们两个老东西的,你爹他呀,眼红着非不肯进来,你要知道这些里头有好些是你爹置办的,你看这个……”

泪水逐渐盈满母女俩的眼眶,孔妈妈说完那嫁妆,又想起自己的从前来,于是便从自己被买入姜家成了姜家姑娘的贴身丫鬟忆及那早薨了的姜贵妃,不由得涌出更加多的泪来。

素梨知母亲与贵妃的情感深厚,那年宫里出事时,自家母亲还差点随着贵妃去了,后来被救回,便是恨极了那宫墙内的,只是为着小王爷才没奔出宫去。

这会见母亲掩面抽泣,素梨将手镯玉簪的都扫到一边,挪了身子,双手搂紧母亲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孔妈妈用袖子抹去泪珠,将女儿的双手都包在自己的手里,带着哽咽开口道:“梨儿,你且放心去,涧哥儿他待我和你爹都好得不行,日后你受委屈了也一定要回来告诉爹和娘,我们给你出头!”

末了,她又玩笑着放狠话,铿锵道:“不过你是王爷府上出去的,涧哥儿又待你如亲妹妹,我谅许家也不敢为难你。”

素梨嘴角上扬,抖下几颗泪珠,她赶忙维护道:“娘,知苇对我可好呢,他娘也是极喜欢我的,她们家珍视我还来不及呢,哪谈得上什么为难。”

“呀呀,不得了,”孔妈妈伸手点了点素梨的鼻尖,笑骂,“我家女儿原是这般自信,为娘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好好好,是娘的不是,你呀,就是许家最最心仪的媳妇儿。”

“娘——”

素梨撒娇地拖长尾音,将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

纵使平日里她在府上办事,旁人总夸她有着十九岁姑娘少有的老练,此刻的她和母亲温存,她便只是个母亲的女儿,是出阁前对爹娘依依不舍的女儿。

“娘,你和爹日后若是和王爷一起入了宫,或是宫里来了人,可得注意注意对王爷的称呼,别给有心之人听去了,这样可对谁都不好。”

“呵,那宫门,我是没这个心气去踏了。若有宫里人来家里,我躲着便是了。管他如此多规矩礼数,我本就是禁州人不是宫里人。”

“娘——你答应我注意注意嘛,我也是为了你和爹,还有王爷好。”

“好好好,这点事,娘还做得到。”

“天很是晚了,爹还不进来吗?”

素梨话音刚落,邹槐就掀起软帘进来了。

他沉默不语,只点头应了素梨喊的“爹”。再走近时,榻上的娘俩才发觉他眼眶的红还未褪去。

“你们谈了这般久的话,该饿了。”邹槐的声音比平时厚重些,想来是因为染了鼻音。

他边说边掏出团绢子,展开后,他手心便有了几块糕点,“我适才从膳房拿来的,你们娘俩最爱吃的桂花糕。”

孔妈妈和素梨各拿起一块,却同时递到邹槐的嘴边,示意他张嘴吃下。

“你们娘俩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素梨看看娘,又望望爹,三个人同时都笑起来。

蜡烛摇曳,微黄的光映在他们三人的脸上,将温暖的笑意晕开在整间屋子。

许家迎亲前的一日,萧鸣涧在堂上交予素梨他备下的嫁妆。

愉放打开的匣子里,金光灿灿、银光闪闪的一片。

素梨抬眸,语气满是忸怩:“王爷,这些物件太珍贵,我如何消受得起?还请王爷收回去些,只个二三件便可了。”

萧鸣涧正色看她:“王爷府上任何一个丫头要出门了,本王皆会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更何况,你从来不在奴籍里,又向来是本王的亲妹妹般,这一匣子都说不上贵重。本王知许家待你不错,可女子如何都得手里握住些实在的,日后纵使有变故,也能面对谁皆有底气。你就将这些东西一一带到夫家去,当自己的体己才是。”

他搬出这番话来,素梨知晓自己是无法拒绝了,于是便行礼谢过萧鸣涧后,忍不住关心道:“王爷,你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皇兄渊太子十七岁娶妻,你如今都二十了,也该考虑考虑给自己找个贤良人来了。”

孔妈妈听说这话,也来了劲,应声附和道:“梨儿说的在理,涧哥儿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先前我和你魏叔在禁州给你瞧的那些女子你不欢喜,如今回了京,皇都里的大家闺秀也是极好的,哥儿你呀,要多留留心。”

闻此言,萧鸣涧便摊摊手笑着说道:“本王的名声在这京里早是臭名昭著的了,那些王权富贵一个个躲着本王还来不及,哪还轮得上本王去求娶他们的千金?”

此话一出,堂上便只听得孔妈妈和邹槐一声叹息,再无人声。

孔妈妈差点感慨起如果她家姑娘还在,当年涧哥儿也不会被逼得只能靠装疯卖傻来保全性命,也不至于让涧哥儿成了宫里宫外都笑话和唾弃的人。只是话到嘴边,知晓这是会惹堂上众人伤心的难过话,便住了嘴,不再说了。

邹槐见孔妈妈眸子里起了悲伤,自然懂得她在想什么,不动声色地轻拍她的背,试图给予她安慰,却没有抬起自己垂着的头。

见屋子里的气氛死寂起来,萧鸣涧弯起眉眼,开解道:“前些日,本王进宫,母后也说起我的婚事来,你们就安心在王爷府待着,这番事有母后在操持。”

这般话说了,堂上的空气才终于抽离了悲伤,松动起来。

“正是呢,瞧我们这两个老家伙,都忘了娘娘对哥儿也是极好的。”邹槐一拍脑袋,扭头看看孔妈妈,又看看萧鸣涧,自顾自地笑了。

引出了这些旁的话题,他们也就聊到别的上去,直到有人来喊话用饭,他们才乐呵呵地散了。

日头落下山,府上点起灯,大家手头的活也就做得差不多了,便各自回房歇息。

谢家自迟水入了王爷府起,就在王爷府附近设下了协助的探子,负责传递谢家和迟水两头的消息。

前日里许家到访,迟水着了空把消息传给了谢燎琰,今儿才得了时机去取了谢燎琰的回信来。

从王爷府门前接过卷成小卷的纸张,她便急急地往厢房赶,关了房门,再三确认无人后,才点起蜡烛,读起信来。

可这字迹,却并非是谢燎琰所写,想来应是谢廉安所回。

谢廉安在信中许可迟水在素梨出阁之日趁萧鸣涧酒醉时了结他,又提醒迟水行动注意隐蔽,莫给谢家带来无妄之灾。

再往下读,便是驳斥了迟水说的萧鸣涧似乎没有那么不堪。

谢廉安只在信的末尾处简单写道:“还望霜姑娘勿忘吾家小女萂儿。”

纸上浓厚的笔墨似乎晕在迟水的心头,使她不由得加深了呼吸。她又粗略地读了一遍,才把它放到火上烧了。

清理完余烬,她把自己扔到褥子上,开始整理思绪。

思来想去,总觉谢廉安说得有理,毕竟谢家都能靠着伪装将名声大震,更何况是京城里早有臭名的二皇子萧鸣涧呢。

只是还未来得及想通如若萧鸣涧真是个高傲顽劣的,为何要在她面前装得和善可亲,迟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家给的竹简上细细写着萧鸣涧的母妃姜贵妃是圣上尚在东宫时,被派去北疆历练,失踪三月后带回来的。

后来圣上登基,封她为贵妃,原是圣上心尖上的人,一日忽地被打入冷宫,不久便感染风寒,留下个十岁的萧鸣涧便撒手人寰。

巧的是,贵妃入冷宫那日,宫里还忽然没来由的处死了个皇后宫里新来的侍卫,如此巧合,宫里宫外自然各种流言都在偷偷传起。

皇帝看不见的眼皮子底下,无人不在信着是姜贵妃和那侍卫通了奸,东窗事发才落得这般下场。

因此人们当然低看起姜贵妃生下的皇子萧鸣涧,偏生他在母妃薨了后不久,竟得了失心疯,日日口中骂着宫里的太监公公,见到有貌美的宫女便追上去又蹭又抱的,像得了什么发春病。要么就是口口声声说看见了母妃,吓得宫中原有的服侍他的人皆跑了。

又加之皇帝在姜贵妃入冷宫后,便好像忘了自己的二皇子,把他丢在冷冷的角落,几乎不再去看他。上好下甚,皇帝这般态度,京城里自然更随之冷看萧鸣涧。

后宫里闹了不出一月,已有人上奏要废了这皇子。

贵妃薨后,皇后便收萧鸣涧到自己宫里,和太子一起养着,听说了大臣上奏,先是私下里召那些个大臣到顺瑞宫狠狠斥责了一番,接着便寻了那已经专心修道的国舅爷,把萧鸣涧送至离皇都百里远的千枫山上的永枫观里修养了四年有余。

萧鸣涧十五岁时方才回京,不久又请了禁州的封地,一去便又是五年,期间从未回过京城,直至如今皇帝病重。

尽管东宫安稳,自从皇帝卧病后,朝廷依旧暗潮汹涌。

素来与皇帝不和的萧鸣涧在这个骨节眼上杀回京,打了那些个盼着他死在四面戈壁里的权贵们一个措手不及。因着他与太子素来交好,想必也是归来扶持太子。

从前等着看这个疯傻的皇子死在北疆的笑话的权臣,这会总算知道了萧鸣涧的厉害。他归京自然给那些有异心的官员来了一记响雷。

这也是为何谢家知晓萧鸣涧生龙活虎地从禁州回京后,便急急地派了迟水上演那苦情戏,以接近萧鸣涧,伺机取他性命了。

迟水翻至萧鸣涧十岁上没了母妃,原是泛起了怜悯,毕竟钧峰寨出事也是在她十岁那年。可当目光略过他疯了似的渴求宫女的亲近后,又忽的觉得他可恶,十岁出头的毛小子,竟这般贪恋女色。加之据说但凡是被他瞧见的宫女不愿接近他,便要被他狠狠打几大板子才放过,迟水便忽然厌恶起他来,心下也觉得他是个值得杀的,才一门心思要寻个绝佳时机夺了他性命。

朦胧的天色下,打更声跌入迟水的梦里。

锣鼓喧天中,满街大红。

谢燎琰胯下一匹骏马,摇摇晃晃地载着他向她行来。

迈过火盆,拜过天地,谢燎琰撩起她的红盖头。

烛火摇曳,他吊起一边的嘴角,吻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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