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将军围过来,全将军后知后觉方才进了那座府邸,一堆灰烬内,有今早萧王爷等人出行时穿的衣裳。
全将军揣着害怕,再次跑进这宅子,在地上翻找,确认无误是有他们的衣服碎片。
他捏着剑,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静后,分派了两队人在城内查看是否仍有波南国的漏网之鱼,再派一队人回村子内通报消息顺道看看萧鸣涧等人可有返回,余下的人则跟着他在这府子周边看看。
士兵们有序地跟着领头人分开,各成队伍往自己的任务去。
全将军带头,在这府邸附近,对着各个方向喊:“萧王爷!萧王爷!”
声音扩散到天空,落在边角巷子里,但久久没有回应。
全将军合上唇,面色忧愁。
“将军,萧王爷他们一行人这是……”
“王爷身手好,不会的,我们再找仔细些。”
全将军带着几个小兵,往城门处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叫唤。
“全将军!”
萧鸣涧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全将军一行人惊喜地望过去,见萧鸣涧及他身后的众将士都穿着带血的敌军盔甲,头发凌乱,脸上擦着些许灰,独他们的眼睛亮闪闪的,正欢喜地往主街赶来。
全将军心下把他们的人头数了个大概,这才松了口气——除却已经回村子里的太子三人,再没少任何一个人。
恰好全将军分派出去的几队人马汇集,前来禀报城中情况:“王爷、将军,佑海城内敌军已然处理干净了。”
萧鸣涧问过是否将军医喊来城内后,便安排人将伤员带到就近的一处屋子内歇下。接着便是吩咐人去将城中粮草检查,再将战火清理,众人正预备挑一好处所歇下时,愉放从村子方向驾马而来。
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萧鸣涧赶紧迎上前,还不待萧鸣涧询问,愉放□□的马还没停好,他就喊道:“郑大人不行了!”
“什么?”
全将军等人没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但已经腿比脑子快地离开了原地。
将领一个踏空就是飞上马,一个扬鞭就是一骑绝尘而去;士兵们顾不上手中兵器的沉重,将枪啊剑啊横到肩膀一扛就跟着跑出去。
一溜烟的功夫,毅州各位已然消失不见。
萧鸣涧一行人也没犹豫,在他们后面跟着跑,到了连接村子和佑海城的那条河边,发现村里的大家已然用木棍和木板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桥梁。
虽说人在上边跑会让木板有些许摇晃,可到底是稳固些,可以支撑人们通过。
大家到了挤满人的屋内,只听得里边哭声一片,男声女声混杂,嗡嗡的,回响在这狭小的屋子内。
郑玄舟染着霜雪的头发又擦上了点血红,他嘴边的血擦不干净,干脆就让它淌着。
他对着床边围着的一地人笑得苍白,轻声道:“别哭……战争马上就停了……”
“你为何要替孤挡刀?孤躲开便是了,你真是多此一举。”萧鸣渊脸别在另外一边,不想让郑玄舟瞧清他脸上的泪。
“你是天下人的太子……百姓不能没有你。请殿下给毅州派一个爱毅州的知州,臣……臣放不下他们……殿下定要为天下人……谋福……战争要快些结束啊……臣在游帆城的卧房里,有臣到毅州五年来记下的……各城池、百姓的状况……有城主、官……接任的名字……殿下去看看。毅州百姓托付给你们了……臣的爹娘,在皇都,有劳了……雨姐姐……殿下,你们要好好的……你不会负她的,对吗?”
郑玄舟一边说话,一边抽着凉气,不长的一篇话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说完。他眼睛看着萧鸣渊,后者终于愿意用含泪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
萧鸣渊咽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出:“孤定不会负她,更不会负毅州和天下人。你活下去吧,毅州百姓念着你,他们只愿意你是知州。”
郑玄舟用好大力气扯出一抹笑,将目光扫过屋子里的人,企图隔空帮她们擦去脸上的泪。
他忽然有了些精力,于是他摇摇头,笑着说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段话:“别哭啦,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帮你们做,你们要多听下一任知州的,让你们都得以安居乐业。殿下定要把臣写下的那些实录交予下一个知州,臣的爹娘和雨姐姐,拜托殿下了。我就葬在这吧。”
萧鸣渊把头点得很重,郑玄舟笑着,眼睛放向地下站着的人们,就安静地闭上了眼。
太子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替他缓缓地抹去嘴边的那条血。
床边的人们放声哭起来,前面的冯大娘带头,村子里的人们和毅州将士们都跪了下去。
窗子突然来了一只乌鸦,凄厉地叫了几声,迟水看过去,满身黑羽的鸟儿身后,是昏暗灰色、往地上压迫的天。
村里的人们叫着哭着,没有停止之势。
她们口中,是郑知州带她们在烟散城抵抗瘴气毒害,带她们在佑海城造船捕鱼,带她们在游帆城出海与外朝人贸易……是郑知州仅仅到了五年,就把毅州从贫瘠落后的劳苦之地变成欣欣向荣的安居之所。
她们的郑知州是二十一岁的青年才俊,却在毅州战乱,他的百姓惨死而他无能为力挽救时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在她们面前被羞愧压弯了腰。
她们的最好的郑大人为了毅州的和平,就这样淡淡地死在了这间小屋子里。
萧鸣涧将禁州的手下派去佑海城,让他们先将城门锁了,由他们暂且接管佑海城。
禁州的将士们离开,萧鸣涧站到床边,宽慰了众人一番,让大家的情绪从悲伤里抽出来了不少。
“冯大娘,村子里可有棺材匠?脚夫又该去何处寻?”萧鸣涧把冯大娘扶起,问道。
冯大娘擦了擦脸,回道:“村里的男人都不在了,棺材匠和脚夫也都死了。我去附近尚有人在的村子寻一寻吧。”
说罢,冯大娘便迈开有些软的腿,要往屋外去。
萧鸣涧正想让迟水陪着冯大娘同去,但已有几个妇人和姑娘站起,和冯大娘互相搀扶着,一起往外边去了。
村里的人们都回过神,向太子和萧王爷问知州大人的葬礼该如何办。
两个皇子对了对眼,皆说按毅州的礼俗来办。
一个懂风水五行的妇人上前,恳请由她来给郑大人找一块好地方做墓地。
萧氏两个自然是点头同意。
冯大娘几个往外村走去,也就把郑玄舟亡故的事带了过去,由此,附近的村庄城池中人很快便都知晓郑大人已西去,都哭着往这边赶。
萧鸣渊一笔一划很重地写下了一封军书,着人把毅州知州辞世的消息传回了皇都。
村子里,萧鸣涧跟着那个妇人在各处跑,全将军等人则帮郑玄舟净身换衣。
村子外边,四面八方皆涌来了百姓,一家一家摸索过去,找到了郑大人所安睡的屋内。
屋子里边外边,跪下来了几个圈的人,都挤在一起,黑压压的。
风从河上席卷而来,刮在人们脸上。他们脸颊的泪愈加冰,却没有人顾得上自己的温暖与否,每个人都在对着屋内的郑玄舟不停唤着“郑大人”。
迟水等人选好了地方,往村子内走,却未曾想被堵在了村口。
她们眼前的百姓几乎哭得失声,哑着嗓子,伸着手,似乎想把郑玄舟拉回。
面前一幕撕扯着迟水一行人的心,她们停下脚,在原地呼吸着这沉重的空气。
郑玄舟的葬礼在一日后进行。
被请来的石匠几个人赶工,一夜之内便把墓碑做出,上头字迹工整,刻出了郑玄舟一生对毅州的功绩以及百姓们对他的颂文。
郑玄舟睡在棺材匠和脚夫抬来的最好的棺材里,嘴边笑意浅浅却有无限的温柔,亦如他与毅州百姓初见时。
出殡的队伍拉成长长的一条,一日的时间间隙足以让郑大人逝世的音信传遍毅州,更足以让百姓赶路到达佑海城外的这座小村子进行祭拜。
对着遗体的哭声从未停过,百姓们自发地带了纸钱,纷纷扬扬地洒满了一路。
郑知州的墓就立在那条河旁,是一处入海口,几乎偏离毅州境界。但墓碑朝着毅州方向,恰好能照看着东西南北的毅州各城池。
七日内,不断有百姓前往祭奠,纸钱被吹到各处枯枝上,又在宽大的河面沉浮,或是被雨打湿入泥土,被踩成碎屑,黏在了百姓的鞋跟子。
萧鸣涧等人胸腔内也似有一团湿透了的混沌在翻涌,毅州将士的士气被拉得极低,太子和萧王爷也想给他们休整的日子,奈何敌军压境,波南国近来应是知晓毅州内此番大变动,因而军队又在烟散城周边摩拳擦掌。
不得已,萧鸣涧对全将军一番开解,由全将军去重振毅州军中士气,接着便带领全军进驻佑海城,对军营做好部署后,着手探起敌军的状况,以讨论下一步的战术。
但他们军中各位在佑海城中安顿好,将领们把注意又拉回至战场时,他们才猛然觉察出一件要事——
他们此次从皇都往毅州行军是极为隐蔽的,可为何波南国能看破他们求亲是幌子而提早设下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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